|
牧夢(作者簡介：香港大學哲學碩士，香港專業進修學校講師。)
1
卓芬正在趕一份「北宋史」的作業，遇到不肯定怎麼寫的地方，就諮詢她的研究生男友陶谷。
「我說潘美是奸臣，可以嗎？」卓芬溫柔地說。
陶谷卻「不解溫柔」：「沒有不可以的──你要亂寫的話。是後來『楊家將』的小說、戲曲一味抹黑潘美，愚夫愚婦們才誤認為他勾結遼人、坑陷忠良。你讀歷史的，咋不分清史實與虛構？事實上，潘美平南漢、滅南唐，為結束五代十國亂局作過貢獻，是北宋統一戰爭的功臣，後來害死楊業的主要是監軍王侁，潘美不過是失之於未有堅決勸阻王侁罷了……」
「等等陶谷……那個監軍的名字……怎樣寫？」
「企人邊，右邊是『先後』的『先』。唏，你做潘美分析竟然不知道這個人？唉……」
「見過……忘記了……」卓芬挺不好意思的：「再問個字：口字旁的『嘆』和加欠字的『歎』有什麼分別啊？口字旁的是悲傷時的『慨嘆』，然後加欠字的是『讚歎』，對嗎？」
「知道還要問？」
「人家想確認下嘛……」
「寫個字都問我，你是要我為你『捉刀』嗎……唉，你知道什麼是『捉刀』嘛？懶蟲！」
「『捉刀』……我知道，應該是崔……崔……曹操找下屬代他見匈奴使者，自己在床邊握著刀扮侍衛。哈！位置轉換了。故事是《世說新語》的。」
「叻唔切，我在說你的不是啊！笨！」
過一會，卓芬又說：「我翻《宋史》時，見有個歷史人物跟你同名同姓啊！哈！他會是你的祖宗嗎？」
陶谷不耐煩地回應：「你是在做論文還是在閒扯淡？穿鑿附會、游談無根，活脫脫一個蠢女人辦。」
「你不要再罵我啊！我會不高興的！」
「我這是教你！教精你！難道你錯了還要說你對嗎？笑話！」
2
陶谷與本科生同學一行十人，陪指導老師龐教授到蘇州交流，在旅遊景點餐廳享用海鮮宴，服務員端上一鍋水魚湯。
「水魚，就是古文裡的『鰲』嗎？」一個本科生問。
「有個成語叫『獨佔鰲頭』，為什麼『佔有水魚的頭』就是好呢？」另一個本科生也帶出自己的疑問。
同學們面面相覷，想向陶谷請教。陶谷待要開口，龐教授卻已率先解說：「那是『獨佔螯頭』，『蟹螯』的那個『螯』，即是蟹鉗。魏晉時期的人喜歡品蟹。」一邊說，還一邊比出蟹螯的形狀。
「那為甚麼說蟹鉗有頭呢？」一名學生反問。
龐教授從容道：「『螯頭』應該指蟹鉗的前端，肉最好吃──『獨佔螯頭』就是獨個兒佔到最好的東西囉。」
學生們似信非信，又等待補充似地盯著陶谷；陶谷一臉不好意思，但望望龐教授後瞬間又回復自然，陪著笑臉說：「《世說新語》記晉人畢茂世稱：『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魏晉間人喜吃蟹螯，可得明證。」
那邊龐教授連連點頭，陶谷更放心說話：「龐教授精通當代文學我們早知道，現在又印證教授的古代文史知識同樣深不可測，真個是……」
「哈，許多年前了，我大學的畢業論文──就是研究魏晉南北朝的！」搶過話頭的龐教授，自豪就像油光一樣，溢滿臉上。
「魏晉清玄！名士風流啊！」陶谷神情嚮往：「難怪教授無時無刻都過著這般詩意的人生！哈哈哈哈！」順勢更鼓起掌來，眾本科生也紛紛應和。
「快吃這個水魚吧！離了鍋就要涼了。」掌聲落後，猶帶笑意的龐教授吩咐大家起筷。
陶谷點頭哈腰，面部表情卻故作認真：「對對，老師說得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