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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黃苗子在黃永玉的家鄉鳳凰題寫「月是故鄉明」後兩人合影。網上圖片
——黃永玉撰文懷念黃苗子
郁風大姐跟苗子老兄不一樣。愛抬槓!而且大多是傻槓。有時弄得人哭笑不得,有時把人氣死。怪不得有次苗子兄說:「哪位要?我把她嫁了算了!」
郁風大姐自從變成老太婆以來,是個非常讓人無可奈何的「神人」。有一年在我家的幾十人的聚會上,交談空氣十分和諧融洽,臨散席時,一位好心朋友對郁風大姐說:「以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可以打電話給我。」猜猜這位老大姐如何回答?「唉,算了!你都下台了,還幫什麼忙?」
好心朋友是誠懇的,郁風大姐也不偽善。
誰想得到,翻回幾十頁歷史去看我們這位大姐,做過多少嚴密審慎大事,經歷多少需要堅毅冷靜頭腦去對付的磨難,她還是一九三六年長征幹部待遇,天曉得她幹過什麼事,說的話卻像剛從子宮裡出道。
勞改四年半 監獄七年半
苗子兄東北勞改四年半,秦城監獄七年半,共十二年。一生重要的十二年就這麼打發了。
去年八月間,毛弟把他從醫院送到萬荷堂來吃了一頓飯,不單吃相可人,我還認為他不久就能從醫院回家。
飯後我們還大談了一番人生。又提到畫畫的老頭剩下不多了,他還說:「你算不得老!」我連忙接著說:「當然!當然!你十六歲發表作品時,我才五歲。你肯定是前輩。」
又提到眼前剩下許麟廬、他、我三個人了。(恐怕還有幾個,只是說不清楚……)吃過飯,坐毛弟的車走了。第四天,許麟廬兄去世。我還打電話:「喂,許麟廬沒了,剩下咱們倆了!」
他:「哈!哈!哈!」
苗子兄對學問,對過日子,對人都是那麼從容溫潤,所以他能活到一百歲。
躺醫院幾年 仍做詩書法
對世界,他不計較。
從秦城監獄放出來第二天我去看他,見面第一句話是笑著說的:「你看,你看!搞了我七年半。」
記得抓走他兩口子的那天上午,我從牛棚扯謊「上醫院」,在東單菜市場買了條尺多長的鮮草魚到芳嘉園去。一進門,光宇的夫人張媽媽看見是我:「哎呀!你還來?兩個剛抓走——你快走,你快走!」
我問孩子鼕鼕呢?
「我管看!我管看!你快走!快走!」
「四人幫」覆滅之後,被煙燻火燎所剩無幾的蟻群又重新聚成殘餘隊伍。這零落的隊伍中,有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沒笑上幾聲就凋謝了。淺予沒有了,丁聰、郁風和苗子趕上了好時候,算是多活了幾年。
苗子脾氣和順,閒適,寵辱不驚,自得其樂,連害病都害得那麼從容。躺在醫院幾年,居然還搞書法送人,做詩與朋友唱和。
一個人怎麼可以弄成這種境界呢?可能是從小得到有道德、有學問的長輩熏陶,加上青年時代的運氣和敏慧,吳鐵城、俞鴻鈞諸人的提攜;本身優良的素質,做了大官沒有沖昏頭腦,沒有腐化墮落,常年與書為伴,懂得上下浮沉的因果關係的原故。解放後面對沒因由的坎坷那種從容態度,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所以「仁者壽」。(三之二) ■來源:《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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