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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2007)。攝影: 陳長志
上次見到台灣青年舞蹈家周書毅,已是好幾年前。高高的個頭,舒展的肩膀,大男孩一般的笑容。那時他忙著創作好幾個作品,在訪問中忍不住抱怨,自己已經忙得連「生活」的感覺都要忘記:「我已經快要忘記出門倒垃圾的感覺了,沒有時間倒垃圾,沒有時間買牛奶……就想停止聽音樂,停止閱讀,那是一種思考上的累。」
沒過多久,聽說他拿了獎學金去了紐約,又沒過多久,Facebook上他的照片背景已經換成了巴黎。他帶著作品到處旅行,拿到了英國「沙德勒之井」的全球舞蹈比賽首獎,還被遠見雜誌評為「新台灣之光」。
香港的觀眾有眼福,下個月,周書毅將來香港藝術節,在《亞太舞蹈平台》中發表自己的新作《關於活著這件事》。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受訪者提供
帶著《波麗露》去旅行
說起周書毅,就不得不提《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這個舞作在他創作的旅程中屢次出現又不斷成長,像是印證其自身變化的一串印記。2006年,他在高雄首次發表這個舞作,2007年重新改編後在台北上演。2009年,該作品獲得英國表演藝術殿堂「沙德勒之井」(Sadler's Wells)劇院第一屆全球舞蹈比賽首獎,2010年1月受邀於倫敦演出後獲得觀眾與國際舞壇熱烈好評,同年10月又收到了來自紐約「秋季舞蹈藝術節」(Fall For Dance Festival)的演出邀約。
周書毅說,這個作品是從拉威爾的《波麗露》開始的。「我想著它會流淚的那種感受……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像是人生悲喜的循環,我想再一次挑戰古典音樂的身體表達。1875年是音樂家拉威爾出生的那年,而樂曲《波麗露》於1928年誕生,舞作的發展是從音樂開始,那樂章重複著,像是生命跟著時間累積流逝,我開始意識並感受生命存在的當下是在甚麼樣的一種狀態——甚麼時候我們感受到活著?而城市不停更換面貌,我們只能前進?1875代表著每個生命出生的當下與記憶,而我便從『活在當下』這個很簡單的點出發。」
舞者們穿著有些復古味道的花洋裝,在草綠色的舞台上盡情舞動,青春的肢體和著回憶淡淡的幽香,帶來十分美好的感覺。2011年,周書毅創立了名為「周先生」的創作團隊,創作了舞蹈攝影展《在/身體之外》、《下一個編舞計畫》、《舞蹈旅行計畫》,也與台北市立美術館合作,邀請著名服裝設計師林璟如一起創作了舞作《重演》,試圖用不同的方式來表現舞蹈。
在「舞蹈旅行」計劃中,他與舞者們帶著《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走到城市的各個角落。「這個作品從創作到得獎後,回到台灣卻找不到機會再次演出,於是我決定踏出劇場,從這一刻開始,舞蹈旅行計劃開始發酵,2010年10月首次於板橋火車站大廳演出《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2011年正式啟動舞蹈旅行計劃,讓這作品成為演出的主體。『跳舞給你看』是我們的目標,我們走入人群到公共場域跳舞,從環境中找到我們跳舞的原因,也讓更多人知道跳舞這件事。於是這作品的確在過程中不斷成長,至今演出將近25場了!」
我/不要/臉
周書毅愛旅行,一有機會,他便迫不及待地「出走」,在不同的城市中「舒展筋骨」。2009年他赴紐約參加美國舞蹈節駐村創作,之後又去巴黎參加了藝術駐村計劃。
「我在紐約看到一個充滿活力的城市,非常獨立的生活態度,在藝術發展上也是充滿刺激,交流的速度也快,看到在這裡生活與工作的人,對我的思考有些衝擊。到了巴黎,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這裡的藝術與生活更是沉溺,或是說專注。藝術在城市之中滿滿皆是,你可以看見法國的文化觀光竟然是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可想而之,那是一個多麼濃郁的氛圍啊!我自己試著生活在其中感受它,給自己一種緩慢的思考,讓腦中的一切更完整。這兩個駐村城市的相連,對我來說是很衝突的刺激與經驗,我繼續走著,也藉著駐村與途中參加比賽的獎金與演出機會,還到了丹麥、阿姆斯特丹、柏林、杜賽朵夫、香港、東京等城市,回到台灣,我告訴自己不要『比較』,應該更開闊地去看自己的環境,甚至亞洲,問自己這裡的人是用甚麼樣的方式在生活,藝術家又如何創作,當然我也繼續問自己,繼續找自己……」
2010年,在香港舞蹈家伍宇烈的引薦下,周書毅有機會見到了日本能劇大師Reiji Tsumura。與大師相處的兩周中,他感受到傳統與歷史留下的力量,也迫使自己更為誠實地面對身體與表演。「在傳統能劇的演出中,一旦戴起面具,所有身體姿勢、舞蹈動作、走踏步,演員的一切都要服從面具角色的規範,服從上一輩老師的指導。在這十二天裡,我也戴起能劇的面具學習其身段,第一次戴就是二、三個小時,除了有種『可以不用扮演自己』的感覺,我也突然感覺恐懼,因為『自己和自己離得很遠』,因為面前只有為眼睛挖鑿的兩個孔洞,兩個光。從觀眾的角度看,看不到表演者真正的表情,只能從身體去了解其表演,但是他的思想呢?於是我問了老師:你覺得你有曾經在演出時遺失了自己嗎?他笑了說:我沒想過這問題。因為從他七歲開始學習,就是老師教的,因為這就是『傳統』。這讓我想了很久,因為這世代多數的創作,總是在思考自己存在的本質啊。」
這讓人想到他在2011年春季發表的舞作《我/不要/臉》,在這個他首次創作的60分鐘獨舞製作中,他為自己染上一頭白髮,自問自答自導自演,就是為了「誠實以對地問自己」。「沒有了臉,沒有了身份,那你是誰?怎麼開始?長成甚麼?白髮,是『過去』,那些回不去的過去。我想從老去開始說起,於是染了全頭的白髮,戴上墨鏡,大家都說像安迪沃荷啊,哈哈。舞作想說的就是一種回看,從成長談起。作品一開始是一個理髮店,與舞台一般大的理髮布慢慢升到最高,我坐在高椅上,腳夠不著地,理髮布慢慢下降,看見了白髮墨鏡的我,我咧嘴而笑地看著觀眾,理髮布被舞台裝置吸入地下,我站起來,彷彿每個人都從一張理髮椅上從小孩變成了大人,頭髮落下的是時間也是記憶……」
關於活著這件事
這次來香港,周書毅帶來新創作《關於活著這件事》,我問他,在他的腦子裡,活著到底是一件甚麼事?關於這件事,又想在作品中談些甚麼呢?他與我分享了他之前曾寫下的一段文字:
相對於死亡,我覺得活著更為沉重。這次新的獨舞作品是我對自我身體的再一次提問,給自己一個題目關於「活著」,因為我們都活著,所以才能一起享受那看見、聽見及感受到的一切。在生命與時間停止之前,沒有人知道甚麼時候會是你的最後一天。我問:「活著是甚麼?」又說:「如果我現在沒有活著,我甚麼都感受不到,而當我感受到的時候,那個活著的感覺變得很強烈。」我形容這支舞好像一池攪動的水,他回:「所以那個感覺是甚麼?我也攪進去找了一下。」
我想談談生活與生命的循環,從「光」來說起……
細碎文字的背後,實在是好存在主義的命題,他卻忍不住不住強調:總之,這不是一個悲傷的作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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