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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29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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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魯迅與日本居酒屋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2-03-29]     我要評論

李小嬋

在東京神保町,有一家我熟悉的名叫「兵六」的居酒屋,它是用創始人的名字命名的。日本的「居酒屋」相當於中國的小酒館,一般規模都不大。

 我第一次去兵六居酒屋是1993年秋天。那時候我在東京銀座一家日本公司工作,一天下班後,公司社長帶我到神保町的一家中華料理店,一位出版社總編片岡先生在那裡等著我們。片岡先生不像典型的日本人,身材高大,總是一副樂呵呵的表情。他是我生平第一次接觸叫做「編輯」的文化人,不像我頭腦裡固有的編輯形象:戴眼鏡,皺著眉,板著臉,外加神秘地低聲說話。不僅如此,這位片岡先生竟然兩手空空,連一個包也沒帶,更沒有握著晚報,或者揣著什麼學問深厚的圖書。這天社長是讓我來當翻譯,與片岡先生洽談與中國出版社的合作意向。

 在日本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飯局後,招待方還要再帶客人去喝「二巡酒」。二巡酒的地點,一般都是招待方自己最常去的酒店,也往往是招待方最值得自豪的酒店,所以「二巡酒」的酒店也襯托出招待方的風貌、趣味、甚至人品。今天飯局的招待主人片岡先生,按照慣例在中華料理店吃完飯後,又帶我們去喝「二巡酒」,於是我們來到位於神保町「內山丸造書店」附近的「兵六」居酒屋。

 兵六居酒屋的門面不大,而且在一條小巷的盡頭,如果沒人帶路,我想一個人一生能夠信步進入「兵六」的概率是極少的。去那裡喝酒的人,通常是出版社的編輯、總編輯這類的人物,因為神保町是日本有名的出版社及書店聚集地。片岡先生說他每個星期大約有三個晚上會出現在「兵六」。

 一進「兵六」的店門,沒有聽到日本居酒屋通常那種慇勤的「歡迎光臨」的迎客聲,也沒有人遞過來雪白的擦手小毛巾。門內有一個大冰槽,裡頭歪七倒八地冰鎮著各種啤酒罐。片岡先生像走進自己家一樣,順手從冰槽裡撈出三罐啤酒,「光當」一聲四平八穩地置於酒吧檯的中央,然後又熟練地訂下幾個下酒小菜,這些都在我們還沒有坐下來就完成了。

 我仔細一看,這裡所謂的酒吧檯,是一個∪字形的木頭櫃檯,環繞著酒吧檯的不是通常的高腳椅子,而是碗口粗的竹竿,客人就坐在這個竹竿上充當椅子。酒吧檯正中央坐著一位沒有笑容的掌櫃,他黑裡透紅的臉上蹙著一對三角形粗眉,不大的眼睛裡流露出似乎不耐煩的眼神,實在不敢恭維。後來我知道店掌櫃也名叫「兵六」,是老兵六的兒子,也就是第二代掌櫃。

 片岡先生這次比平時多訂了幾個菜,兵六掌櫃不僅沒見高興,反而有些抱怨地說:「一次最好不要訂這麼多菜,我們兵六可不是為你片岡一個人開的喲。」然而兵六掌櫃的話沒有讓片岡先生生氣,他反而還討好似地回答說:「不好意思,在下賠罪。那就砍掉後面兩個菜,加上一瓶威士忌,再要一小桶冰塊,三個杯子。」

 兵六掌櫃這才似乎正眼看到我,悶聲說:「哼,偶爾帶個小姐來,也懂喝威士忌了。」說著他轉頭向裡面的廚房大喝一聲:「威士忌一瓶,送到片岡先生座位。」裡頭馬上傳來三、四個高昂的男高音:「明白了,馬上到!」顯然這是大廚、二廚和小夥計的應答。

 菜和威士忌還沒有出來以前,我們先一個人一罐啤酒,就著罐口喝起來。片岡先生開始給我們介紹這家酒店裡不是規矩的規矩,說:「兵六掌櫃是位懶人,所以這裡的啤酒是客人自己去拿,也沒有杯子,客人對著啤酒罐直接喝,省下洗杯的工錢,還有自來水和消毒洗滌劑。」

 我在日本第一次聽到這種不以客人為中心的待客方式,倍感好奇。片岡先生接著說:「還有,據說這裡從先代創業時,就開始用這種竹竿當椅子。這竹竿椅也是有名堂的,它有兩大效用,第一是座位有可伸縮性,人少時候三個人坐,人多的時候擠五個人也不在話下。第二是可以防醉,坐在竹竿上屁股痛,就會刺激腦神經活躍起來,人就不容易醉酒。而一旦人醉了,身體平衡失控,無法在光溜溜的竹竿上坐穩,就得乖乖地回家去。」說到這裡,吧檯裡的兵六掌櫃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是接過片岡先生的話題說:「哼,再沒有比醉漢賴在座位更討厭的事了!」竹竿當椅子還有這麼多的功效,出乎我的意料。

 這時在兵六掌櫃身後的牆上,突然有一幅很面熟的照片映入我的眼簾,我驚呼:「哦,那不是中國的魯迅先生嗎?」這時兵六掌櫃也似乎驚奇了一下,朝我看一眼,然後對著片岡先生說:「喲,片岡先生神氣呀,帶來的男人雖說沒有知道魯迅的,帶來的小姐居然倒知道魯迅!」

 片岡先生非常得意地說:「可不是嘛。」

 我趕緊問兵六掌櫃:「莫非先代與魯迅有什麼莫逆的關係?」兵六掌櫃微笑著並提高音調說:「我爹和魯迅是好朋友。」

 我又進一步問:「莫非魯迅先生經常在令尊這裡喝酒呢?還是有什麼特別的關係?」

 兵六掌櫃又恢復了那副不耐煩的眼神,只是淡淡地說:「小姐,你身後的牆上有我爹親手寫的魯迅的詩。」

 我趕緊起立,到後面牆上細看,果然有一張被燒酒熏得焦黃焦黃的宣紙,上面有魯迅題寫的兩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我回到座位,用中文背誦一遍魯迅這首詩的全文,「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我然後又用日文翻譯了這詩的意思。

 兵六掌櫃聽了大讚說:「好,居然能背魯迅的詩。好!」他們當然不知道我們國人個個能背誦魯迅這首名詩,反而讓我紅了臉。

 兵六掌櫃又對裡面大叫說:「獻酒!」於是店夥計從裡面拿出一瓶威士忌,送到我面前,這是掌櫃賞給我的獻品。我看這一大瓶威士忌,犯愁地說:「這一大瓶酒我們喝不完啊。」

 兵六掌櫃不屑一顧地說:「你們這些人的酒量,當然喝不完。在瓶上寫上你的名字,等你下次再來的時候喝。」日本居酒屋有個習慣,客人訂的酒沒喝完,就在瓶子上寫上客人的名字寄放在櫃檯,等下次來時可以接著喝。這樣既為客人節省酒錢,又能記住客人的名字,促使老客人經常光顧。我高興地謝了掌櫃,他讓夥計給我一個紙牌,寫上我的名字,然後掛在酒瓶上。

 我們在兵六居酒屋的二巡酒十分盡興,居然喝完了片岡先生訂的那瓶威士忌,也把掌櫃送我這瓶威士忌喝了一半。隨著酒杯的頻頻碰撞,我逐漸感覺出,兵六的氛圍就是故意保留那個時代的風格啊!甚至,兵六掌櫃也有那個時代的那種傲然骨氣。

 我在銀座公司工作時期,幾乎每星期都去兵六居酒屋喝酒,在那裡也常常遇到片岡先生。有一個周末,片岡先生邀請我和在兵六喝酒的客人,一共十個人去他的別墅聚餐。片岡先生的別墅位於東京近郊千葉縣靠海的高坡上,是一座三層樓的小樓,裡面一樓至三樓是一個貫通的開放空間,沿著牆壁有一個螺旋梯直至樓頂。從一樓貫通到三樓的整面牆壁上,全部做成了書架,而且書架上放滿了書。

 我一進片岡先生的別墅,就被滿三層牆壁書架上放滿的圖書驚呆了。有多少本?數不清,一萬冊以上應該是有的。片岡先生看我驚呆了,很得意地說:「終於有一個人看重了我的書,其實這個別墅就是為了這些書設計的。」

 那天離開前,片岡先生對我說:「我要送給你一本我最喜歡的藏書之一。」說著他順著樓梯上到二樓,從書架取下一本書給我。我一看,居然是日文版魯迅的書,書名是《世上本沒有路,人走得多了就成了路》,我現在還珍藏著這本書。

 我離開銀座的公司之後,就很少去兵六居酒屋了,一年只有一兩次吧。不過讓我高興的是,我去的時候總能遇到片岡先生。近三年來因為忙,沒有機會去兵六居酒屋,但與片岡先生還每年有賀年片的來往。今年,片岡先生在寄給我的賀年片上寫著:「今年也許在兵六還能見到你吧。」

 看來他還是經常去兵六呀!那位頑固守舊的兵六掌櫃,那個硬邦邦的竹竿椅,那張焦黃的魯迅相片,依然還是那樣嗎?我琢磨著什麼時候再去一趟神保町……

 魯迅,這個名字就像是中國文化人的品牌,他給我和片岡先生及兵六掌櫃,帶來了十九年清水般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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