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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洪磬
奧運前夕的文化奧運(Cultural Olympiad),五花八門的文化活動如八仙賀壽,各顯神通。倫敦各大文化機構,尤其是博物館,這個夏天,無論推出甚麼展覽,總要和奧運拉上關係。大多數都走歷史路線,從既有的知識視野,將奧運視為又一事件,予以複述。就此而言,重頭活動如環球莎士比亞劇場的「Globe to Globe」戲劇節倒是別出心裁。傳世的三十八部莎劇中,三十七齣莎翁戲劇各由一個劇團以其母語演出,和運動會無關,卻呼應了奧林匹克精神。
環球劇場是倫敦南岸文化區最古色古香的演出場地,按照十六世紀的建築重建,一磚一柱都保留原味,粗糙樸素,最為人樂道的則是敞開的劇場空間,古老的前排站位設計,其中一場演出遇上下雨,真的無遮無擋照頭淋,波音客機飛過當然大煞風景,但轟然巨響也和場地配合得天衣無縫。站位以5鎊票價招徠草根觀眾,還原古代的草民待遇,雖然不能扔蕃茄。連幾十鎊的坐位也只是不舒適的硬長椅,這算是很不先進的待客之道了。隔鄰的泰德博物館也是刻意粗糙,卻毫不影響號召力。而這樣的古建築,豈無古希臘羅馬的競技賽風味?
今天國家觀感愈來愈淡薄,官方口徑是運動無關政治,反而文化差異的張力在暖場的文娛活動中被無意激起。例如《亨利六世》三部曲被稱為「巴爾幹三部曲」,分別由半島三國塞爾維亞、阿爾巴尼亞及馬其頓劇團演出。《亨利六世》是莎翁著名的歷史劇,講述國際政治動盪引發國內局勢不穩,國王無力主持大局,人性黑暗顯露,在連串傾軋之下政體逐步崩潰,繼而生靈塗炭,慘絕人寰。人類文明體制的塌陷過程觸目驚心,與巴爾幹半島近代的命運在大橋段上實在驚人地相似。三位導演都表示對劇本各有探討,而且在莎劇的藝術高度,不互相配合,也無需向政治交待。在他國進行這層面的交流的確較容易,據說更有可能在三國連串演出,若然成事當是美事。古代奧運時交戰雙方有休戰的默契,以盛事代實戰;甚麼時候,中、日、韓甚至台灣也可如此以劇會友?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戲劇節主要還是噱頭為主,新鮮之餘,大部分節目安排都沒有甚麼實質的訊息,總之就聚首一堂,熱熱鬧鬧,讓各劇團都有表演的機會就成了。代表普通話的中國國家話劇院帶來了《李察三世》,注入了多樣「東方元素」,如梆子配樂控制氣氛轉場,雜耍諧趣表達武打動作,京派唱腔抒發幽怨,以至很「飆」的表情、城府深沉的對白,都令人想起清宮劇裡對話化的權謀心計。美中不足的是受風暴影響,道具和戲服被耽誤了,沒有精美的面譜和華麗的戲服,只得一個簡單的黑布衫。導演王曉鷹也運用歌隊旁白等傳統西方劇場技巧,一改近年英語劇場的角度,以心理角度連結李察跛足駝背的身體缺憾與權力慾,顯示莎劇的普世性與開放性,大象無形的運動結構也可作如是觀。
而對於香港的鄧樹榮劇戲工作室,今次演出也是難得的機會。今次已是鄧樹榮第三個《泰特斯》版本,由1.0版的大膽嘗試、2.0版的去蕪存菁,到今次演員在大舞台上使盡渾身解數,使出以形體主導的演技,劇力充沛,甚至令對白顯得有點多餘,畢竟兩種語言的結構和色彩都大異,非戰之罪也,正如最精彩的運動比賽只容得下最簡潔的評述。一開場時演員沿舞台邊緣排開,漸次念開場白,同時以靠背椅做出簡潔意深的動作,我甚至希望整齣劇都如此發展下去,可惜只是一個高度形式化的序幕。當然正本戲的身體流動狀態對鄧氏挑戰更大,讓外國媒體激賞。
有人說這次是一種高層次的文化帝國主義:將莎劇設定為「普世的」,繼而廣納各方劇團,大家各顯奇技之時,也就成為佐證,英國文化就給抬到文化差異之上的超然地位;敬佩這種形而上的普世性,即是幫襯形而下的英國文化和旅遊業。我倒認為藝術若真的普世,就會離開原來的文化根源,令當代英國人都成為其中一個繼承者,畢竟莎劇已有四百年歷史了。如果這是一種文化霸權的策略,故作的超然也是有限的,是「搵食」方法的一種。這也是Play──遊戲/戲劇──的複合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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