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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莉
前幾天都晚上九點了，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要我猜猜她是誰。
我最討厭猜猜誰是誰，不過還是勉強問，你提醒我一下。
我是你同學，以前我們兩個是形影不離的。
初中的還是高中的？
初中的。
啊……桂霞！我欣喜異常，馬上猜出來了。
我和桂霞從小學就在一起的，直到初中和高一。我們既是好朋友，還是最大的競爭對手。
我老是考不過她，不管我怎麼努力，埋頭背書做參考題，都考不過她。我總是差她幾分，這是我兒時最大的憾事。小學畢業考試，她以比我高0.5分的成績獲得全校第一名，我第二名，就這麼，埋下了「心頭恨」。
我又欺負她，又保護她，她還老和我玩兒。我前面才對她表示過討厭，她轉身又叫我。不過她不來叫我，過幾天我也會叫她的，小孩子就是這樣的。
我的長相優勢在眼睛上，眼睛很大很亮，看起來很聰明。很多大人都說我比她聰明，只有我自己知道，非也。
我對她最大的「保護」，大約就是在捍衛她的聰明上。「你比桂霞聰明，但是沒有她用功，所以學習沒有她好。」大人們喜歡這麼說。
「她很聰明的，她不愛說話不代表她不聰明。」我總是極力反駁。
她很多事情是很明白的，比如要用物理療法挑去頰邊的一塊黑痣，比如牙齒要整齊才好看，皮膚白了才漂亮。這些都是小事，作為一個完美女孩的不值一提的只需自己注意的小事。
她的學習總是那麼好！她總是在前三名，掉不出來的。而我總是擠不進去。
我初中一直在埋頭努力進入前三，期間的心理，主要是以她為競爭對象的。前三中的兩個，生活上大大咧咧的，桂霞是非常講究的。衣食住行，都非常乾淨整潔，還有精緻。她的漂亮是端莊大方的漂亮，和我的活潑聰明不同。
但我喜歡她的風格。
我小時候就知道，不愛講話的人才是最聰明的，端莊大方才是真正的美。
她問老師題目，我就湊上去聽。我問老師題目，她也湊上來聽。我並不比她少努力，就是考不過她。我經常去翻閱她的一切作業本和試卷，要搞清楚她到底哪裡比我厲害。
有一回發周記，我又要看了，她不准。不准不行的啊，我一把搶過來。她急得滿臉通紅，一定要搶回去。一定要搶回去就有問題了。一般她是不會搶的，她是非常淑女的。我堅持拽回作文本，躲到我們那棟叫做灰樓的初中樓的牆角處偷看。那個牆角靠著大將山，那裡有一種非常私密的非常保護人的感覺。
這篇周記大約的意思是，我長大了要做醫生，我一個好朋友的哥哥得病去世了，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非常可惜。她寫的是我哥哥。那天我很內疚很慚愧，勉強笑著把作文本還給她。
她平時是一個不太流露感情的人。我哥哥去世，她媽媽哭得很厲害。但是她媽媽一向多愁善感，比如一個不認識的小孩子被狗咬了，她媽媽會哭很久，所以我當時沒有意識到她也很悲痛哥哥的去世。
她是第一個給我這樣經驗的人，令我明白，很多人是會被誤讀的。
恰好，高中同學這幾天也和我聯絡，提到她以前很自卑，很羨慕我。怎麼會呢，那時候我和付同學也形影不離，卻並沒有感覺到她的自卑。她說她皮膚很黑，我就笑了，我很胖啊。
付同學很瘦，穿著當時非常流行的衣服，需要在腰間挽一根帶子的那種，收住了本來就很細瘦的腰，看上去更加苗條了。而且她有167cm的身高，是很多同學非常羨慕的又瘦又高的類型。而我很胖。上課時候，我座位後的一個男同學老說前面的人太胖了，把他擠著了。我忍無可忍，終於有一天和他據理力爭了，我說我已經很擠了好不好，已經讓了你很多位置了好不好？
未知付同學是自己意識到自己黑才自卑呢，還是如我，是被提醒出來的自卑。
「很多男同學都很喜歡你，暗戀你。」付同學說。
「沒有吧，是暗戀你吧。」我說。
畢業這麼多年來，我們中學同學也開了好幾次同學會。大家年屆不惑，慢慢地，不敢講的話也出現在玩笑中了。
中學時候太單純了，卻也有很多當初覺得沒法挑明的事情，只有傷感。心裡愁悶著，期望著趕緊畢業。我那時候想要轉學到貴陽一中，但是不能。還在當時清華中學的退休教師諶婆婆家裡哭得眼睛都腫成了核桃。我無聲無息地流淚，哭得整件衣服的兩片前襟都濕透了。諶婆婆和媽媽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定要離開清華中學，我也沒法說明，就是流淚。控制不住的，眼淚大滴大滴滾下來，沒有抽咽，沒有顫抖，只有淚珠，靜靜的。媽媽說看著十分心疼。所以付同學覺得我在同學中間很受歡迎，我就不太同意了，我覺得我過得很鬱悶。
我幫她數著暗戀她的男同學。一個，兩個，三個……真是太多了。我還和她說，我2007年和同班的小萬同學去參加高三5班的聚會，小萬問別人，記得陳莉嗎？對方回答，記得的啊，和付同學在一起的那個。然而有一回，我問別人，記得付同學嗎？對方回答，記得的，總是和你一起走進校園的那個。
我們常常從自己的角度和理解力去猜測外界。我們同級不同班的同學，有些是因我記住付同學的，有些是因付同學記住我的。
我和付同學回憶著，突然想起我們共同回憶卻無法叫出名字的一個男同學，這個男同學一直被我算進暗戀她的人數中的，她卻說是暗戀我的。
想起那年同學聚會，男生看著我們女生說：只恨當初未下手。
我們女生大笑。
青澀的男生，在當初，哪裡懂得什麼下手啊?!
而今，如果我和付同學一起去問那個男同學，當初你到底暗戀誰呢？說不定他會回答：兩個都暗戀。
也許當初，高三2班的我偎著挽著高我4公分的高三3班的付同學從足球場走進校園，也是一道風景哦。高中部的南樓和北樓，也許有一些其他班的男同學在偷偷觀望哦。所以5班的一個男同學說，這兩個人走在一起，一個那麼白，一個那麼黑，黑白無常一樣——是這件事情讓付同學自卑了嗎？
清澈透明的心靈大約是最沒有自卑感或者暗戀感的吧，小萬是一個和女生打交道非常大方坦蕩的男同學。為妹妹打官司的時候心情不好，都是他在陪我，帶我出去玩。他思索著，去哪裡呢？想好了，一向挺拔的他微微側著頭，望著觀後鏡，雙手呼輪呼輪地打著方向盤，十分帥氣；一如當年作為中學生，在我和付同學還在午睡後的恍惚中走向校園，他騎著自行車帶著那個叫做王麻子的男同學突然剎車橫在我和付同學面前，讓我們驚叫。
每回回貴陽，總是喜歡小萬來接我。走出機場，眼睛掃蕩著接機的人群，那個高高瘦瘦永遠不會穿錯衣服的男人，挺拔地站在那裡，一臉微笑，永遠不會為什麼所動的樣子，很牢靠。他不會出錯的啊，出錯了，都是可以原諒的。同學之誼，真是久久遠遠，終生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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