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緩緒
「喂,你去哪兒?別出去。剛才不是已特別囑咐過你了嗎?」
屋子裡,那位長得和蛀蟲一樣的少東家一邊喝止住此時正急匆匆地準備跑下樓去為老先生出一把力,並希望能在他出門遠行前為他祈福的雲朵,一邊仍照樣靠在窗框邊向下打量著。直到眼見著那輛出租車離開家門,緩緩地向前駛去。
「滾了吧。」本身就坐在輪椅裡,正在翻看一份報紙的老婦人,見兒子離開了窗戶向她走來,便隨便問了一句。眼睛卻並沒離開正在看著的那段新聞。
「滾了。」
那位面目白淨,眉眼也不算長得怎麼糟糕,但卻總使人覺得有那麼一種難以形容的無賴相的豐瑞望著母親應了一聲。
「放心吧,看來一時半時地他是不會回來了。」
等走到母親身邊時,豐瑞又添了一句。
「怎麼見得?」
把一頁剛看完的報紙翻過去後,老婦人好奇地問。
「我看他把畫室和自己臥室的門全都鎖上了。」
「是嗎?留下甚麼字條了嗎?」
「沒有。」
「這麼熱的天氣,真不知他有可能會去哪裡?」
「他沒說,因此,我想誰都沒可能知道。」
「隨便他吧,愛去哪裡就去哪裡,說真的誰又在乎他呢。」
「老頭子走了,我們可以下樓去了,媽。」
「好吧。雲朵呢?這會兒她去了哪裡?樓下我想總要比這裡涼快一些吧。」
豐瑞四處張望著跑下樓,正想找雲朵上來幫忙,沒想發現她正獨自扶在門框上傷心地抽泣著。
「你這是怎麼啦?來,快上樓去幫我扶老太太下樓。」
雲朵仍一動不動地依在門框上嗚咽著,像是根本無法抑制那些正在不斷流淌的眼淚。
「怎麼啦,這時間是讓你用來哭的嗎?」
「為甚麼你們對人這麼毒狠呢?甚麼就偏偏不許我下樓送一送先生呢?」
雲朵仍站著沒動。
「因為我們不希望有人為他送行,而且我們有權制止你。就這麼簡單。」
「可先生是您的父親啊。這麼熱的天氣,你不覺得這麼做過意不去嗎?」
「你應該時時為我們考慮,別忘了在我們家只有老太太才是一家之主。」
「先生是多麼和善的人啊。為甚麼就不能出門去幫他提一下行李呢?哪怕是目送也能使我覺得好受一些啊。」
13
車子開得很穩當,沒有顛簸感,時速也掌握得很好,雖然一直夾在交通繁忙的路段上,但沒過多大一會兒,便見車子已過了塞納河,直接朝著意大利廣場的方向駛去。
塞納河,是啊,尤其是那排一直以來始終保持著原有風貌,那一個個設在河岸的小書舖,每次經過它們,都會使人想起第一次來塞納河時的情景。
若從二十六歲那年他因為殺了兩名侵華的日本軍人,為了躲避追捕,獨自來巴黎求學時算起,他一路奮鬥,除了熱愛自己的民族,熱愛藝術,他所愛惜的不就是這個屬於自己的家,並為了能使家人過上一些安穩的日子嗎?但事實又是怎麼回事呢?一直以來,他真正過的究竟又是怎麼樣的一種生活呢?
有時獨自來塞納河河邊畫畫時,總會使他想起在藝術家橋的兩邊橋欄上緊鎖著的那些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鎖。這由觀光客們發起,為的是想顯示相互之間的愛意有多麼牢固,多麼長久的舉動,雖使人覺得已逐漸衍變成了一種形式,但也還是無法一概而論,不能不說其間完全不存在著一丁點的真情。只是真情又是甚麼呢?真情不也一樣會變化,會消失,就像是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一樣嗎?
想到自己如今都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平時不論是去哪裡,都總是由自己開車,而到了關鍵時刻,就因為女兒不在身邊,便沒有人會送他去機場,或者說是由他自己開車去機場後,再替他把車從機場開回去。
這樣的家,或者說是這樣的親人,有和沒有究竟又有甚麼不同呢?甚麼一直以來自己與家裡另外那兩個人的關係總是處得這麼糟,而且愈變愈糟,不知不覺地竟已發展成這麼一種如同是水與火般,再也無法相容了呢?這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是因為出於嫉妒,是因為他們甚麼也不會做,無法找到寄託,不可能像他似地整天畫畫?但總的說來,一個人如果是甚麼事都不會做,不正是因為甚麼事都願意去做嗎?
這麼想著時,發現坐在前面的的士司機此時正時不時地從反光鏡中打量著自己,才使他轉過神來,不再去想這些事了。但他希望自己永遠也不再回來,不再踏進那扇家門,不再見到屋子裡那兩個總是與他唱反調,總是不斷惹他生氣的人。
(本故事由電影劇本《紅房子》編寫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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