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愛慕上了她的賢淑和美麗,心情振蕩,悶悶不樂。苦於沒有好的媒人去傳達愛慕之情,就用脈脈含情的眼光表達我的愛意,希望真摯的情感能先於別人向她表達,於是解下腰間的玉珮贈與她,表示要與她相約。她真是太完美了,不僅懂得禮儀而且通曉詩歌,她舉起美玉與我應答,指著深深的潭水約定會面的日期。我心裡充滿真誠的依戀,惟恐美麗的神靈在欺騙;傳說曾經有兩位神女在漢水邊贈白玉給鄭交甫以定終身,卻背棄信言頃刻不見了,於是我惆悵猶豫將信將疑,收斂了滿心歡喜,鎮定情緒,告戒自己要嚴守男女之間的禮儀來約束控制自己。
於是洛神受到了感動,低回徘徊,五彩神光忽隱忽現忽明忽暗,聳起輕靈的身軀象仙鶴一樣欲飛還留。她徘徊於香氣濃郁的生滿椒蘭的小路上,流連在散發著幽幽花香的杜衡叢中,悵然長吟抒發長久的思慕,聲音悲哀悽厲持久不息。不久眾多的神靈呼朋喚友會聚過來,有的在清澈的河水中嬉戲,有的在洛神常游的沙洲上翱翔,有的在河底採摘明珠,有的在岸邊拾取美麗的羽毛。洛神由湘水的娥皇、女英跟隨著,由水邊漫遊的漢水女神陪伴著,哀嘆匏瓜星的孤零無匹,同情牽牛星的寂寞獨居。她舉起手臂用修長的衣袖遮蔽陽光仰首眺望,輕薄的上衣在陣陣清風中隨風飄動。她行動輕盈象飛鳥一樣,飄逸若神深不可測;在水波上細步行走,腳下生起濛濛水霧;行蹤不定,喜憂不明;進退難料,欲去還留,眼波柔情流動,目光神采飛揚,愛情的喜悅潤澤著美麗的面容;好像有許多話含在口中,氣息中散發著幽幽蘭香;她花容月貌羞澀柔美,深深地吸引著我而不知身在何處。
這時風神將風停下,水神讓江波不再起伏,司陰陽神敲響了天鼓,女媧唱起了清亮的歌聲;文魚騰躍簇擁車乘,玉製鸞鈴叮咚作響;六條龍齊頭並進,載著雲車緩緩而行;鯨鯢爭相跳躍夾護車駕,水鳥穿梭飛翔慇勤護衛;於是洛神越過水中的島嶼,翻過南面的山崗,回轉白皙的頸項,用清秀美麗的眉目看著我,啟動朱唇,緩緩陳述無奈分離的大節綱常,痛恨人與神的境遇難同,苦怨青春愛情不遂人意,舉起羅袖擦拭眼淚,而淚水不禁滾滾而下沾濕了衣裳;傷心美好的聚會將永遠斷絕,哀怨從此別離會天各一方。沒有表示愛情的信物可以相贈,就將江南的名貴玉環送給我,『雖然隱居在天界,我會時常思念君王……』還沒說完,忽然行跡隱去,神光消遁,我悵然若失。 」——《洛神賦》譯文節選
《洛神賦》主要敘述詩人於洛水邂逅神女的如夢奇遇。創作時正值曹植政治上受壓抑時期,性命朝不保夕,精神備受煎熬,惶惶不可終日。所以,有學者指出曹植是以人神殊途相隔的淒美愛情,隱喻政治失勢的現實陷落,以及自我理想無法實現的困頓。
但是讀讀洛神的相關文學作品便知,這位女神在文學空間中更多是作為被追求的他者而存在,洛神的美麗與純潔,永遠是理想的化身和鏡像的虛影。其實在傳統文學的表現上,女人,總是一個空洞的能指,甚麼都不指向,在男性作家的文字策略中,女性往往只是一個作家用來證明自我存在狀態的參照物,反射著男性的慾望與理想、現實中的得意與困境中的焦慮。就如《洛神賦》,曹植用筆下虛構女性的身體和聲音,公開傾訴著自己內心隱秘的政治情懷和現實困擾。所以,追而不得的女人、美女,既是現實的寫照,也是一種積極的隱喻,將美女神化處理,在「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無奈境遇中,將對美女的追求悄悄地幻化成對自己胸中理想的追求、依戀與執著。 ■ 文:夢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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