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手記：在布魯塞爾

放大圖片

文、圖：洪磬

　歐遊時往往沉醉在懷舊的情緒之中，但布魯塞爾的過去卻令我思考自己的未來，因為她屬於早已過氣的「現代」。

　緣起是因利成便，乘搭歐洲之星火車來這裡，來到後才發覺歐盟總部的設立雖然帶旺了這裡的人氣，但遊客所經歷的，仍是過氣的一面。不知是不是被兩次大戰折磨得太慘，比利時的黃金時代在二十世紀初就戛然而止。至今她像從冰封中解凍的二八少女，以當年綻放的狀態示人，同代人經歷滄桑後，仍保留一片少女童真，好話是小家碧玉，實話是入世未深。

　必遊之地是舊城區中心著名的大廣場（Grand Place），環繞的幾十幢窄矮房子貌似唐樓，是典型的法蘭德斯（Flemish）建築，令人感到在強鄰法國之下的民族自尊，並能體現商業社會從封建中冒起的特色。看慣了宏偉教堂般象徵世界的建築和當權者打造的大藍圖和軸線，這種紛亂不但民主，而且充滿朝氣。而這份歐陸精神，早已被更徹底的自由民主所取代；鄰鎮布魯日（Bruges）則在電影《殺手沒有假期》（In Bruges）中被當作沒落名城的象徵。又如藝術館的超現實主義、一九五八年世界博覽會的地標原子塔（Atomium），今天已普及為常識，藝術品提出的問題我們已知答案，或已被更迫切者取代，於是我們的思索，可以安於滿足成見而於世界無尤，也就是，一種以懷舊為名的逃避。

　喝一口充滿香草味道的啤酒，吃粗薯條蘸蛋黃醬，與習慣了的飲料和小食這麼近那麼遠。到原子塔時還是下雨天，鼻子和觸覺還在適應大開大闔的氣象轉變，情緒就如置身於時代轉折之間。當年原子結構發現不久，人們一下子可以潛入物質的內部，原子塔就是以鐵原子結構活現時代的精神──人的知識可以破解世界之謎，甚至克服大人國與小人國的出身差別，大與小其實可以這樣轉換的。地標的造工和設計細節都透露出那是無數個潮流周期之前的產物，沒有成為正典式樣，但背後意念歷久不衰。

　當然不得不提聞名於世的漫畫博物館，展品走溫情遐想路線，不若其他的新銳凌厲，就如市內那幾十幅建築外牆漫畫，大都以漫畫人物的舉動向真實世界的路人開開玩笑。而博物館的建築風格名為「新藝術」（Art Nouveau），本意是借當時的新興技術如煉鋼、玻璃等釋放創作力，實現奔放的設計風格，今天竟成oxymoron。矛盾修辭法的本質是現實而非文字的矛盾，新藝術愈創新，有一天就變得愈老舊。

　詭異在於，我對新藝術的嚮往，正是它喚起我對消逝年代的想像。如鋼鐵支架、模糊的玻璃、珍珠色的階磚、大堂的雪鐵龍2CV汽車，可愛正在於流露著物質技術所限的捉襟見肘效果。當年的新穎，今天變為老舊，時間中相反的視角在物件中相遇，令人懷疑我的溫馨之情可能是捉錯用神了。

　是的，傳統比利時是一種很久以前的展望，今天已各有著落，「當年」變成不痛不癢，難怪與歐盟總部形成如此落差。在居民身上一切也許不過是習慣，他們也許一邊暗笑我們對老比利時的迷戀，一邊賺取高物價下的利潤。

　「過去未來式」是一個陷阱，而旅遊，永遠是「現在進行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