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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我是賣豆腐的,所以我只做豆腐:小津安二郎人生散文
作者:小津安二郎
譯者:陳寶蓮
出版:新經典圖文
定價:新台幣340元
新經典文化出版小津安二郎的《我是賣豆腐的,所以我只做豆腐。》當然有意思。可是對半吊子的小津「影迷」而言,再加上若僅打算以淺嘗輒止的態度去認識小津的話,不難得出易智言在導讀中那種文藝腔式的「誤讀」。
其實小津的文章已經說得很白,「我可是有能自然展現喜劇風格的爽朗性格喔!」(〈我拍片的習慣〉),甚至一把年紀仍敢於以「可愛」自嘲,且臉不紅耳不赤地向飯田蝶子和吉川滿子撒嬌(〈我好像老了〉),就知道看他的自白得有七分酒醉三分醒的能耐。當易智言把「榻榻米角度」煞有介事對應小津的戲言認真看待(「地板上到處是電線,所以乾脆不拍地板,將攝影機朝上」),我頓時想起三十年來台灣翻譯小津的真空期,難道影響真的那麼大(其實內地近年早已不斷推出小津研究的不同譯著,有興趣的可上網查看)?
其實在日本大量的小津研究相關著作中,對上述問題早已有清楚的說明。蓮實重彥在《導演小津安二郎》中,訪問小津的專屬攝影師厚田雄春已道明始末,他首先指出小津討厭用俯拍鏡頭,因為太容易拍,令到由甚麼人掌鏡也分別不大。事實上所謂的低機位角度,無論由鏡頭選擇、機位高低乃至燈光的配合等,全都有一絲不苟的要求。早期小津仍在與厚田師傅茂原英雄合作時,仍有用五十及七十毫米的鏡頭,但到了厚田接手就全用五十毫米。有人認為這太刻板破壞了表現力,但厚田指出用四十毫米,在長焦鏡頭的情況下,比較小的東西出現在前面,就會成為變形的畫面。而小津電影中常有如啤酒瓶及飯碗等置在前景,用四十毫米就令後面的人物與前面的失卻平衡。同時低機位角度很多時候會令背景容易扭曲,一定要逐一作細微的調節,當中一切也非厚田不可。
後來蓮實重彥進一步與厚田雄春作深入詳細訪談,成果就是我認為小津研究的重量級著作《小津安二郎物語》(築摩書房,1989年)。至於低機位角度,兩人在對談中便指出於小津前,其實不少導演如山中貞雄及加藤泰都是愛好者,絕非小津的專利——加藤泰更瘋狂至要求攝影師在地板下挖洞穴,以便將攝影機藏下去!小津為了追求完美的效果,早已設定了戲稱為「鍋蓋」的特殊三腳架,但因為「鍋蓋」三腳架用木製作,易損耗且耐用性有限,於是戰後厚田便研發出新一代的「蟹」三腳架——用金屬製成,加上小津要求塗上喜愛的紅色,於是「蟹」名由此而來。雲溫達斯(Wim Wenders)後來在《東京畫》(Tokyo-Ga)中也有讓此大名鼎鼎的工具亮相。
就算是燈光上的問題,因為低機位的角度不同,於是也需要更仔細的照顧安排。比方說不同的演員,也可分成容易對焦及不易對焦的臉,輪廓清晰如原節子及三宅邦子屬前者,平臉人如佐野周二屬後者。但前者也要另費工夫,因為對準了焦點拍便會有陰影,所以會將聚光燈前面略微打開一道縫,用非常細小的燈光從正面對著眼睛的部位,這樣拍的話,演員也不能移動了。
限於篇幅,只能舉以上的低機位角度說明。其實書中如小津對著名的視線不接等的電影文法交代,在其他人的論著中均早已有詳細的探討。正如小津所言,他是賣豆腐的,背後所代表的既是率性而為,但同時也是擇善固執的堅決態度,此所以他也不可能越俎代庖去擔當影評人的角色。我覺得厚田雄春確屬小津安二郎的得力助手,觀察入微的他不僅表現在工作上,同時對小津也看得裡外通透。他直言晚年的小津渾身流露一種非常強烈的丑角精神。甚麼賣豆腐,又或是開炸豬扒店等耳熟能詳的軼事笑話,也正是那時候兩人家常便飯式的閒聊話題。明乎此,對小津的戰時隨筆便當了然,首先我們這些生於和平盛世不懂苦難的人本來就無從置喙,何況如果體察到小津身上的丑角血脈氣息,便自會對小津把行軍中的等待,視為「心境就像揣著袖珍懷爐茫然等待客人的人力車伕。也像上燈時分還沒接到客人的妓女」發出會心微笑。
君元天性佛心人,無緣錯落亦無嗔。 ■文:湯禎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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