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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翁秀美
路邊等車，見一年幼女孩兒，額前細髮披散，腦後短髮垂下，頭頂左右兩根羊角辮，髮梢軟軟的向四周綻開，像盛開的花，又像兩隻毽子，高高地立着，可愛俏皮。
女孩子的一頭黑髮，順溜，柔軟，清雅，飄逸，可任意妝扮出無限風景：或瀑布一樣垂下，籠住肩頸，垂掛腰間；或梳個蓬鬆小馬尾，用手帕輕輕打個結；若編作麻花辮，便有別樣的清靈純淨一點點透將出來。
辮子的美，就在那婉曲有致的一綹一綹中，閃着光，泛着亮，緞子一樣的質地，黑玉一般的神采。長辮嫻靜，短辮活潑，辮梢上繫了寬寬的帶子，大紅淺綠嫩鵝黃，別提有多嫵媚，若將辮子反綰上去，綰一個橢圓，更有味道。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李春波一首《小芳》，喚起無數人或甜蜜或憂傷的記憶：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歌聲裡，一個美麗的長辮子姑娘出現在一幅久遠的素描畫上，伴着小河流水，伴着歲月流聲，令人難忘。電影《小街》裡，瑜的母親文革中被批鬥，瑜被剪了陰陽頭，寂靜的小街，夏遇到了瑜，以為瑜是個靦腆的男孩，瑜無助抽泣，說「我是個姑娘」，為實現瑜做姑娘的夢想，夏去偷戲班裡的髮辮。在他心裡，姑娘應該有長頭髮，應該梳辮子，應該很美麗地生活着。看鄉間妹子，儘管樸素不修飾，但有一條油亮的大辮子，在腰際輕盈的垂着、甩着、窈窕着，便已動人之極。
讀紅樓，小芳官印象深刻。第六十三回寶玉生日夜宴，但見芳官：穿着一件玉色紅青駝絨三色緞子斗的水田小裌襖，束着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撒花夾褲，也散着褲腿。頭上齊額編着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鵝卵粗細的總辮，拖在腦後。小姑娘壽筵上細細地唱了一支《賞花時》，這時節飲酒玩樂，怎料到秋後的葉敗花殘，風流雲散，待葬了這繁華，剪了這長髮，歸了水月庵，那時，可還會想起這一段青絲萬縷的短暫歡娛？
或者這世間的美好，總是難駐。台灣女散文家綺君在《髻》中寫道：「母親年輕的時候，一把青絲梳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白天盤成了一個螺絲似的尖髻兒，高高地翹起在後腦，晚上就放下來掛在背後。我睡覺時挨着母親的肩膀，手指頭繞着她的長髮梢玩兒......」年輕只是一瞬間，轉眼，母親老了，年輕的姨娘也老了......憶兒時，卻嫌時光長，撫着細秧似的短辮子，不知何時長大，喜歡鄰家姐姐側頭編辮子的俏麗恬靜，下田幹活時，粗粗的辮子用夾子盤在頭頂，或將辮梢噙在口中，又很乾脆利落；後來，更多地凝望村裡奶奶坐在太陽底下就一瓷臉盆的水洗頭的動作，髮髻打開，現一把長髮，瘦弱的，黑中夾白，波浪一般，有一股清秀如煙落下，遙想當年的她有着多麼茂盛的辮子，如今褪了顏色，散了光芒，卻一直陪伴到老，又未嘗不是一種生命之間的相守相依？
想來每個女子都有一份辮子情結吧，不燙不染，如清水芙蓉，風韻天然。林徽因的少女時代，兩根辮子搭在胸前，辮梢上繫了蝴蝶結，笑靨清淺，眼底流波，黑白的影像背後，是另一個時空裡多彩的花樣年華。走在街上，偶爾有眼福遇一襲長裙子，一根獨辮子，隨身形而動，辮梢輕揚，揚起青春與陽光，又帶那麼一縷輕柔的氣息，吹過來，空氣裡飄散着年輕的甜美。
編辮子，是女孩簡單而溫柔的手工。無數靈巧的纖纖手指，執了木梳，掠過如雲烏髮，一下一下，梳得千順萬順，認真地，輕柔地，將滴翠的容華，流紅的日子緩緩編進，髮帶打上一個美妙的收束。此後，即便相隔再遠，即便盤了髮髻，留了短髮，變了白髮，也掩不住辮子在心底那光彩奪目的地位，掩不住曾經生動透亮的歲月，和歲月裡的純真少年時。■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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