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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醒龍。 網上圖片
湖北知名作家劉醒龍是「現實主義衝擊波」的重要作家之一,作為魯迅文學獎和茅盾文學獎「雙冠王」獲得者,他的創作維度以「城市題材」和「鄉村題材」為人們所熟知,但無論從藝術成就還是從影響度來說,前者顯然遠不及後者。從早期的《倒掛金u》、《鳳凰琴》,到後來的《生命是勞動和仁慈》、《大樹還小》、《彌天》、《天行者》,及至晚近的《聖天門口》,劉醒龍往往集中心力構建一個完整的鄉村敘事體系。換言之,他經常會以一個鄉鎮或某一個單位作為相對完整的敘事空間,在一部作品中非常集中地書寫其中的種種情事。
今年4月出版的《蟠虺》似乎是劉醒龍的「轉型」之作:作者不再把目光盯在了「欣欣向榮」的城市繁華之下乏味單調的農村生活,以及城市街道巷陌裡默默無聞到讓主流媒介忽略的小市民,而是聚焦「一尊精美絕倫的青銅重器引發無數野心者相互爭奪的故事」。■文:潘啟雯
「曾本之們」的抵抗與堅守
以青銅器為題材,整合了推理、懸疑、奇幻、盜墓等「因子」的《蟠虺》,以一件春秋戰國時期的青銅重器「曾侯乙尊盤」為線索,以一封托死者之名的甲骨文信為始,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又一步一步抽絲剝繭,見招拆招,以一篇《青銅三百字》的賦作結。擯棄流行語,選擇「蟠虺」作為書名,在劉醒龍看來,這兩個字是青銅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圖騰,同時也是現代化進程中貫穿數千年歷史的一種象徵。
從20年前楚學院副院長郝嘉跳樓自盡、前途無量的青年教授郝文章莫名被捕等兩個案件入手,逐漸將真相指向一件春秋戰國時代的青銅重器--曾侯乙尊盤,更由此引出了一系列曲折神秘的事件:考古、收藏、文物、盜墓、學術、權力、名譽......不管是學院、體制還是江湖,任何一個人面對那樣的環境,想要捍衛道德的底線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主人公曾本之是楚學院的青銅研究權威,在國寶曾侯乙尊盤上更是一言九鼎,無出其右。但是,10多年前他就發現,面前的、年年由他檢查鑒定的曾侯乙尊盤已被人掉包了,而他對曾侯乙尊盤為「失蠟法」所鑄的學術「定論」也受到了懷疑和挑戰。
「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識時務者為聖賢」--這是老學者曾本之反覆說的一句話,劉醒龍以這句話作為小說的開頭,意味深長。曾本之就是這樣一位當代聖賢,他最大的優點恰好是「不識時務」,不識以金錢和利益為處事原則的「時務」。曾本之更是一個清醒的學者,勇於反思,勇於否定自己。他提出的「失蠟法」觀點被人們奉為經典,寫進了青銅史,但當他在與曾侯乙尊盤不斷打交道的過程中,他有了新的發現,也就不顧個人得失,要否定「失蠟法」的觀點。
當「老省長」、熊世達等為了巨大的政治利益結成團體為所欲為、顛倒黑白時,當「老三口」、華姐這樣的文物大盜也能良心發現、幡然悔悟時,曾本之被觸動了,他的良心還在,他的底線還在,雖然年過古稀,雖然他的拒絕、他的反擊,他對自己學術觀點的懷疑可能讓他身敗名裂、一無所有,但他一往無前。何況,他並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他的身邊有同為楚學專家的馬躍之,有青年後學郝文章、萬乙、易品梅,有青銅愛好者沙海、沙潞,有親人和朋友安靜、曾小安、柳琴,甚至外孫楚楚都能以純真和童心給他安慰和力量......故事是沒有盡頭的,曾侯乙尊盤的神話還在繼續,「範鑄法」與「失蠟法」的爭論也還會進行下去,「老省長」雖潰敗於曾侯乙尊盤,但會尋獵新的目標,而埋藏於地下的楚墓依然吸引茧L數貪婪的目光,至於文物與收藏的江湖,也一如既往地魚龍混雜、爾虞我詐,但重要的是「曾本之們」,只要他們有清醒與自省,有抵抗與堅守,這個世界就還有希望與信心,就還有良心與溫暖。
「小說」的概念素來總是與「故事」緊密聯繫在一起的。但僅僅有了「故事」還算不得好「小說」,顯然,故事不同的講法體現了作家的個性和文學價值。《蟠虺》處處寫物器,也處處寫人心。眾所周知,中國傳統文化中,向來是德道為體,物器為用,所謂「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
傳統文化中的君子之道
劉醒龍表層是在寫青銅重器,深層卻是探討傳統文化中的君子之道。曾侯乙尊盤作為當時一件國之重器,在其熔鑄蟠虺紋飾附件的那一天起,就傾注了古人的技與道,用作者的話說,「也將浩然之氣融入其中」。小說中,馬躍之所謂的「與青銅重器打交道的人,心裡一定要留下足夠的地方,安排良知」,青銅大盜與青銅重器仿製天才老三口,在獄中徹悟之後所說的「非大德之人,非天助之力,不可為之」等話語,其實很好地指出了青銅重器的品質。
劉醒龍或許只遵循「青銅重器只與君子相伴」的古訓:一方面,他對現實的腐敗和陰謀進行冷峻和無情的批判;另一方面,他沒有失去對真善美的信心。可以說,作者就是懷茬o樣的信心去讀解青銅器的--古人在澆鑄曾侯乙尊盤時,也把浩蕩之氣一起澆鑄在蟠虺紋上。所以,作者在寫到真正的曾侯乙尊盤再一次送回博物館時,會讓一股異香從存放曾侯乙尊盤的防護櫃裡飄散出來。也許劉醒龍在說「青銅重器只與君子相伴」時,也是以君子暗喻我們的時代,他對我們的時代充滿了信心。
其實,當作品中的人物為曾侯乙尊盤忙得不可開交時,劉醒龍實際上進行的是道德和倫理推演:「對青銅重器的辨偽,也是對人心邪惡之辨,對政商奸佞之辨」。作者憂慮的是,「虺五百年為蛟,蛟千年為龍。當今時代,勢利者與有勢者同流合污,以文化的名義集合到一起,不是要為蛟或為龍,其蛇蠍之心唯有將個人私心最大化。」作者進而覺察到,青銅重器的命運關係到文化安全,「而在文化安全的背後,還隱藏荌禤a安全的極大問題」。因為他深諳小說的使命之一,便是為思想與技術都不能解決的困頓引領一條情懷之路。顯然,這情懷內含了作家的德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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