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內地正在熱播的年度反腐大劇《人民的名義》,收視率之高,屢創紀錄。普遍的輿論認為,這部電視劇最吸引觀眾的部分,在於表現貪官的尺度空前。何為尺度,就是衡量事物的標準。我的理解,是尺度愈大,愈接近現實。
一直以來,對官場生態的評價,都有兩種話語體系。一種是可以在電視上播出的,大體上屬於正面評價。另外一種則是坊間傳播,以不信任為主基調,常常還有一抹桃色。《人民的名義》之所以能在一個月的播出時段裡,持續成為熱點話題,究其根本,是因為它正視了這兩套話語體系並存的現實,並突破此前的尺度禁忌,讓二者在劇中盡可能平等的對談。
譬如,劇中貪官在受審懺悔時說︰「我家祖祖輩輩是農民,我是農民的兒子,窮怕了。」稍微看過幾篇反腐新聞的人,都會覺得這句話很熟悉。因為新聞裡的貪官,在淪為階下囚為自己的違法犯罪找動機時,大都會把出身貧窮作為源頭。以至於有一種荒謬的分析由此得出,出身於農民或者低下階層的人,更容易貪腐。這也是以往可以播出的話語體系。《人民的名義》中則借檢察官的口,用坊間傳播的話語體系對此直接做了反駁,「你大把大把撈黑錢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自己是農民的兒子?中國農民怎麼那麼倒霉,有你這麼個壞兒子?」再譬如,劇中的貪官說︰「我知道我有罪,我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檢察官馬上譏諷他,「別說了,像你們這種人,黨和人民就是專門用來對不起的。」
類似的這樣把兩種話語體系並行的台詞,在整部劇中隨處都是。代表正義的官員說,「不管查到什麼人,不管是哪個級別的幹部,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馬上就有同樣握有權力的官員說︰「法律條文的解釋權,在我這兒。我說你犯罪了,你就是犯罪了。」有官員說為官的原則是:「管理即是服務,權力再大,還是為人民服務。」另外的官員則直指現實:「我們有的黨員同志,爭的是什麼?是錢和權,是前腐後繼。」
若說台詞是一部劇的靈魂,劇情設置便是肉體。再真實的靈魂,附體在乾癟的木乃伊上,也難以令人親近。很幸運,這部劇不僅有靈魂,肉體也苗條而新鮮。
以往播出的反腐劇,主要角色無非兩類,無惡不作的貪官,鐵面無私的檢查官和法官,再穿插一些權力掮客的橋段,就臉譜化的以為觀眾會很滿意。《人民的名義》在劇情設置上罕見地採取了全景式反映當下社會生態的方式:以反貪局長侯亮平、老檢察長陳岩石、新任省委書記沙瑞金作為公權力和公平正義的化身,以人民賦予的權力,誓將所有的貪官污吏都繩之以法;以副國級領導趙立春、省政法委書記高育良、公安廳長祁同偉、副市長丁義珍為代表的高級官員,為一己私慾不擇手段,充當不法分子的保護傘;以市委書記李達康、區長孫連成等為代表的典型性官員,實幹霸道極度愛惜自己的羽毛,以至於六親不認,或者雖不貪腐卻成日消極怠工毫不作為;以趙瑞龍、高小琴、蔡成功為代表的商人,財色為餌收買官員,巧取豪奪,將巨額公共財產化整為零,堂而皇之納入自己的荷包;以鄭西坡父子、大風廠員工王文革等為代表的基層民眾,為了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不惜採取發動工人保護工廠、綁架工廠老闆兒子等非正常手段;以漢東大學吳老師、梁老師為代表的精英高知官太太,為享受富貴滿足虛榮,寧可棄知識分子的良心與責任於不顧,在權力的金絲籠裡,心安理得做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官員、商人、知識分子、市民,多個階層多個角色多面性格多線並進,倒敘、插敘、懸疑交錯使用,格局之闊內容之龐,在已播出的反腐劇中實屬罕見,在當下的社會現實則實屬常見。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民意用手裡的遙控器,把票都投給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