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櫻
對北方人來說，每年供暖之前和停暖之後這段日子最為難熬。這個周末，迎來大降溫，我想買套保暖內衣和羽絨棉襖，母親看了一眼，說︰「過幾天再買吧，等『雙十一』打折。」原本「老笨粗」的母親，竟然也對這個「來歷不明」的購物節這麼青睞，我既驚訝又心痛，難道這些日子我就這麼挨凍嗎？」於是，吃、喝、穿、用，都一律精簡，洗髮水省了又省，牙膏擠了又擠，抱着一顆「撿便宜」的心恭候「雙十一」到來。
在我眼中，「雙十一」就是個大坑，人們已經無法躲開或繞行，全力以赴陷在這場購物狂歡中，那雙手顫抖到不能自已。倘若畫一張「嗨」購狂歡臉譜圖，單身狗，是買「醉」，用「買買買」麻痹精神，療癒自己的囤積症。伴隨票子嘩嘩嘩流淌，獲得心理的滿足和情感的慰藉；而已婚族，則是「紙」醉，孩子吃得、老人穿得、家中用得、柴米油鹽、自己穿戴等，說不定明年就會買個掃地的機器人，都通通在這一天集中採購，膨脹的購物車和沸騰的鼠標，使自己滿滿的成就感。我不愛網購，經常為登錄名和密碼不翼而飛而大傷腦筋，更別說如何選購了。
然而，去年，招架不住身邊人的誘惑，我被剁了一次手，「雙十一」時買了幾本書和文具，除了送人，剩下的至今還有兩本沒有拆封。事實證明，買的不如賣的精，所買文具與正品有出入，事後我不禁思量︰在「雙十一」付出的時間成本遠遠大於你的金錢支付︰從最初的掃街，到前一天購物車裡的權衡，再到凌晨時分商家短信的驚擾，半夜冒着感冒的風險起床大戰一場。凡是上了這條賊船，就會不可遏制地失去自我，底線失守到悔不當初，收貨後地各種落差、換貨周期與唇槍舌劍，沒完沒了。
亦舒師太曾說過︰「什麼都要付出代價，連穿雙襪子也是。」她還說過，「我們的化妝箱裡，不過是一張文憑，外加一雙手。」手也成人，手也敗人，「雙十一」就是最好的例證，在消費衝動與從眾效應的綜合作用下，我們的那雙手就變得蠢蠢欲動，不再克制，不再理性，繼而上演一齣齣「不該買」卻「瘋狂購」的消費派對。我覺得，有罪的不是那雙手，也不是被塞滿的購物車，而是日漸空虛的心靈和未曾審視的人生。有兩件事令我記憶猶新。第一個，是發生在我身邊。女友子依，研究生，與男友鴻戀愛六年，鴻本科畢業工作，做銷售，她在校讀研。鴻來自農村，母親病逝，父親務農，他大男子主義，生活上比較節約，很少給子依送禮物。
那年「雙十一」，子依守在電腦前，眼睛盯着屏幕，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降價，就這樣瞪着眼熬到凌晨三點，買下一堆心儀已久的東西。等到收貨時，鴻卻大變臉︰亂花錢、敗家子、不勞而獲、虛榮的女人......原來，子依購物用的支付寶是鴻的，之前「我不知道你需要什麼，自己看着買」，沒想到他翻臉比翻書還快，兩人為此大吵一頓。在一個小雨交加的冬夜裡，子依被他痛罵一頓，含淚發誓分手，再也不見。
後來，子依委屈地告訴我，「那天除了一台吹風機，其他都是給他買的，平時他不捨得花錢，我好心想着趁『雙十一』給他置辦下，畢竟他在職場打拚，總得體面一些。他不領情，還這樣對待我。購物這件事真是人品的試金石，我受教了。」鴻多次想挽回這段感情，無濟於事。
吃自己的飯，花自己的錢，走自己的路，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最踏實。萬人狂歡購物時，刷下存在感是可以的，但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別把手放錯地方。另一件事，是張愛玲曾在給知己鄺文美的一封信中寫道︰「無論誰把金錢看得重，或者被金錢沖昏了頭......即使不是自己的錢，只要經過自己的手就覺得很得意，如炎櫻在日本來信說『憑着自己的蹩腳日文而做過幾次數以十億的生意』......我都能明瞭。假如我處在她的位置，我也會同她一式一樣......所以看見一兩個把金錢看得不太重的人，我總覺得差異，而且非常佩服。」炎櫻是張愛玲的閨蜜，也是很會精打細算的女子，她曾去猶太人開的店裡買東西，把錢包翻給老闆看，幾句巧言，老闆主動讓價。後來，炎櫻去了日本，張愛玲前往與她匯合，本來計劃赴美，未成，事實上炎櫻在日本生活得不錯，卻從未援手，這也是她們產生分歧的緣故。由此可見，在花錢這件事上，最見人品，也直抵人性的深處。
老祖宗沒有手把手教給我們怎樣購物或花錢，但是，他提醒過我們，「人啊，認識你自己。」父母從小教育我，錢要花到正當處，別跟人家比。在互聯網商業洪水難以抵擋的滾滾潮流下，每個人都極易在孤獨難耐中被裹挾，愈是這樣愈要鍛造理性，管住自己的手，敬畏自己的購物車。別忘了，「雙十一」過後，還有「雙十二」、聖誕節、元旦，還要繳納過冬的取暖費、本年度的物業費......消費透支，遭罪的還是自己。其實，「雙十一」是個蠻吉祥的日子，北方集體供暖未至，房間裡比較陰冷，與家人一起動手做頓暖心大餐，程序愈麻煩的愈好，比如，包餛飩、蒸單餅，在熱氣騰騰中安放自己的靈魂，那樣就不會騰出手來去下單了。
我家住在某大學附近，我最為懷念的是過去每到光棍節，抑或是說，根本沒有今天這麼喧囂。晚上，天黑下來，街上成雙成對的學生魚貫出入，糖葫蘆、炸散子、麻辣燙、烤地瓜......一溜擺開，他們逛一路，吃一路，暖到肺腑，沿街的燈光一跳一跳的，映着人的臉龐。路邊百貨攤的老楊，忙個不停，放下秤，裝袋時，他迅速地給他們多抓上兩把花生或瓜子，「拿去吃吧，今天人多，熱鬧！」小情侶裹着厚大衣、長圍巾，牽着手，嘴裡哈着白氣，低聲說笑着，迎着亮晶晶的月光，他們走進更深的夜色中，那樣的光景沒有半點雜質，叫人久久懷念。沒有購物車的煩惱，沒有朋友圈的誘惑，那個時候的生活簡單、自在，真好。
就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關於「雙十一」預售、返券、降價等的促銷信息以不可抵擋的架勢湧入手機，其規則比往年更複雜，用一句話說就是套路深、糟點多，沒有奧數功底似乎難以應戰。當馬雲忙着跨界拍電影的時候，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給自己一些理性思考，生活也是需要一點「功守道」的......生活在別處，除了購物狂歡，光棍節還有其他諸多有趣的打開方式，比如，與愛人一起看場電影，陪家人出去吃頓飯，與朋友聚聚餐等等。哪怕是只有一個人，也無須抱怨，畢竟，生活除了六便士，還有月亮。頭頂上的星空和小區的花園都是免費的，我們已經擁有的實際上比想像的要多很多，用金錢買不來的東西更應值得倍加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