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反射》
作者：貫井德郎
譯者：江宓蓁
出版：新雨出版社
相信不少讀者認識貫井德郎，也是由《愚行錄》（2003）開始，尤其於2017年拍成電影搬上銀幕後，就更廣為人知。而事實上，當中飾演武志及光子的妻夫木聰及滿島光均演技迫力驚人，一片叫好之聲的結果也份屬理所當然。或許也正因如是，此所以貫井德郎另一小說《亂反射》（2010），於2018年便拍成日劇播放，而且是作為朝日電視台開局55周年的紀念劇，可見重視程度之高。
更為甚者，是當中的主角加山聰，再度由妻夫木聰出演；更為巧合的，是他在《愚行錄》及《亂反射》的角色，職業設定皆是記者，可謂充滿玄機──當然，至此為止，把妻夫木聰視為貫井德郎作品中的銀幕代言人，大抵也非無根的聯想了。
嚴格來說，兩者其實也有前後承接的脈絡可循。《愚行錄》的線索是劈頭的新聞報道：「三歲女童衰弱致死，母親疑虐童被捕」，被捕人名為田中光子（滿島光飾）。貫井德郎明顯想利用敘事詭計，令到讀者不斷思考滅門慘案與虐童悲劇的關連，而田向及田中的姓氏，自然也令人產生不必要的聯想。小說每一章均以兩部曲的形式進行，前者是武志的採訪記錄，以第一身的角度披露不同受訪者對受害夫婦的看法──當中有人覺得他們是模範夫妻，也有人覺得他們人際相處上手段高明，可謂言人人殊，愈探訪下來只會出現更多參差不齊的碎片；後者是女性的自白曲，一直回溯由小至大遭受家暴及性侵的經歷，以及當事人與兄長的親密關係。小說去到終章，才披露武志與光子的兄妹關係，而光子正是滅門慘案的兇手──簡言之就是透過耐人尋味的案件，從而令讀者反思人性的複雜及陰暗面的幽微曲折。
好了，在《亂反射》之中，加山一定表面上好像是受害人──兒子在一宗塌樹意外中離世，但在作者綿密的鋪排下，逐步呈現其實四周的各人都難以置身事外。當中如腰痛老人三隅幸造任由小狗便溺，令到負責檢查樹木卻有潔癖的足達道洋最終沒有履行職責，令樹木倒下壓死孩子。而在孩子送院救治的過程中，因為有醫生推諉責任不願接收病人，而又遇上駕駛技術欠佳的人把車輛棄於路上致令阻塞了交通，令到孩子的救治被延誤而最終返魂乏術。當然，小說的高潮在加山忽然意識到自己曾經亂丟垃圾──與孩子出外旅行時，因為把家居垃圾違法地棄置於高速公路的休息站，於是覺醒到自己與所謂害死自己孩子的人並無分別──同樣不顧公德，不能站在道德高地。正因為曾經犯錯，所以也沒有權利去批評別人，只不過他人的小錯因為偶然性的原因而導致孩子喪命的後果，反過來也沒有人知曉加山亂丟垃圾會有什麼惡果衍生出來。
是的，大家會不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對了，那就是《射鵰英雄傳》及《神鵰俠侶》中華山論劍的著名命題──洪七公面對裘千仞的質疑，理直氣壯地自白云一生曾殺231人，而個個都是惡徒，因而死有餘辜，反過來令裘千仞羞愧得自盡。
那正是異曲同工的設定詰問，受害人身份固然名正言順佔道德高地，但躬身自問會否全無污點，可以高高在上批評他人呢？關鍵在於其身正與否，而這一點正是當代社會的普遍核心問題──人人振振有詞指點東西，但真正正直不阿的發言者可謂絕無僅有（連寥寥無幾也說不上）。
由此出發，《亂反射》的閱讀趣味當然不限於表面上的日本民間小故事，究其底蘊，可說每天無時無刻都在香港你你我我的身邊上演。■文：湯禎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