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于是之和夫人李曼宜住在劇院的四樓。首都劇場是人藝的專用劇院,上世紀五十年代修建,一家劇院能有自己的劇場是必須的,而在當時,新中國百廢待興的年月,是極難得的。這要感謝關懷文藝的周恩來總理,和有文化有遠見的北京市委。
首都劇場一共有四層,第一層是劇場、後台、排練廳,第二層辦公室,第三層圖書館等公用設施,第四層是宿舍。按理說,劇場絕不能有住戶,因為劇場有各種設置,尤其電器最多最複雜,最怕起火。但那個年月,居住、房屋是所有中國人最困難的家事。本來,按照于是之的藝術成就,他完全可以搬到史家胡同新建的北京人藝宿舍,在那裡分一套單元房,不知為什麼他沒有,我想,一定是他讓給了別人。
劇本組的編劇都是男的,只有我一個女性,又比他們年紀小,男哥兒們聚會喝酒不便帶着我,但我都知道,他們的聚會就是去四樓,于是之的家。至今後悔,我錯過了多少次有趣、交心的聚會,錯過了多少次藝術和心的交結,于老師只有在那個場合,面對他最喜歡的編劇們,才會說出他的心裡話和他對藝術理解的真諦。
但是,去萃華樓一定有我。離劇院不遠是北京名飯莊「萃華樓」,于老師時不時會在那兒請我們吃一頓,他出錢,因為他掙得多,其實多不了多少,我們心安理得地吃「大戶」。那時候北京飯館少,吃飯的人多,常常沒有位子,得站在一邊等,我們就推于老師往前站,希望有人能認出這位大演員,給點便利,可惜沒有用。我們訕笑于老師:「你不行,要是劇院某某(當紅女演員)來了,飯盆一伸,一勺子溜肉片兒,一勺子爆兩樣兒!」于是之扁扁嘴,無可奈何地笑笑,講個笑話。說是劉心武去飯館吃飯,別人介紹,這位就是寫《班主任》的,大師傅似懂非懂,哦,哪個學校的班主任呀?劇本組親熱溫馨自在隨意,在于是之當組長期間,幾部經典劇本就在這樣的氣氛中產生出來。
我要寫《天下第一樓》一個講烤鴨子的劇本,這讓于是之很擔心,他說:「說實話,我聽了頗感意外,甚至有些躊躇不安,這麼年輕的女孩兒家,這個題材拿得下來嗎?又能寫出什麼新鮮的意思來呢?但我還是同意了,並違心地說了幾句這個題材有前途,很新鮮之類鼓勵的話......」
我很敏感,可一點兒也沒覺出他說的是違心話,過了好多年才醒悟,為了不忍心打擊我,他動用了演技,他可是大演員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