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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3月10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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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哲婦傾城?這是謠傳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6-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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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妃出塞圖 (明)仇英

劉緒義

 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一個女子的美貌由來久矣,殊不知,這個詞原本並非褒揚之義,相反卻是「女人禍水」的另一種表達。《詩經.大雅.瞻卬》:「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毛詩傳》釋「哲」為「知也」,鄭玄曰:「哲謂多謀慮也。」《詩經》中「哲」字凡10見。「哲夫」與「哲婦」對舉,分指聰明有謀的男人女人。鄭玄曰:「丈夫,陽也。陽動故多謀慮則成國。婦人,陰也。陰靜故多謀慮乃亂國。」孔穎達則曰:「若謂智多謀慮之丈夫,則興成人之城國;若謂智多謀慮之婦人,則傾敗人之城國。婦言是用,國必滅亡。」這就是「紅顏禍水」的理論基石。哲婦其實就是淫婦的別名。

 從傳播學的視角來看,「紅顏禍水」、「哲婦傾城」是一則典型的謠言,是男性意識形態下的謠言。由於儒家最早用陰陽理論來論證了謀慮之於男女的不同效果,故而在中國歷史上,「哲婦傾城」也好,「紅顏禍水」也罷,傳播幅員之廣,時間之久,無可比擬,以至於謠言變成真理。

 先秦史上知名的「哲婦」有妹喜、妲己、褒姒、驪姬、宣姜等,散見於《左傳》、《國語》、《史記》、《詩經》等文獻,而且饒有意思的是,多數見於儒家經典。以《詩經》為例,褒姒、宣姜、文姜、夏姬等就是其中的代表。仔細分析,不難發現,這些女人的惡名的由來,這些謠言的產生是挺有意思的。《詩經》據傳經過孔子的整理,這些「哲婦」的形象在孔子那裡得出了一句名言:「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褒姒怎能亡周?

 歷史上,褒姒因《烽火戲諸侯》一齣戲而聲名遠著。不愛笑的褒姒,碰到了一個喜歡笑的幽王,故而導致一齣悲劇。褒姒見於《詩經.大雅.瞻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詩中充滿的是對周季亂世深深的憂患意識。而亂世的根源在於這個女人。鄭玄、孔祭酒都說:「褒姒用事,干預朝政,其意言褒姒有智,唯欲身求代后、子圖奪宗,非有益國之謀。」因而,孔祭酒首創「哲婦」一詞,其意無非就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吧。此後治《詩經》者均從是說。

 《史記》云:「(褒姒)生子伯服,竟廢申后及太子,發褒姒為后,伯服為太子。」這裡說得更明白,申后及太子被廢,直接引起了「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因而,西周滅亡。可見,褒姒並不是亡周的罪人,真正的罪人是男人申侯,這位勾結外盜的侯王。但是《詩經》偏要歸罪於褒姒。《詩經.正月》:「赫赫宗周,褒姒滅之。」《詩經.十月之交》:「豔妻煽方處。」

魯桓公為女人而死

 歷史上魯國的「文姜之亂」也是一個活生生的謠言。詩經齊風有《南山》、《敝苟》、《載驅》三首述之。文姜在未嫁前即與齊襄公(同父異母兄妹)私通。桓公十八年,齊魯外交,魯桓公帶文姜赴齊,導致魯桓公被殺,史有明文。《史記.齊太公世家》載:「四月,魯桓公與夫人如齊,齊襄公故嘗私通魯夫人。魯夫人者,襄公女弟也,自釐公時嫁為魯桓公婦,及桓公來而襄公復通焉,魯桓公知之,怒夫人,夫人以告齊襄公。齊襄公與魯君飲,醉之,使力士彭生抱上魯軍車,因拉殺魯桓公,桓公下車則死矣。」事出有因,文姜兄妹通淫有責難逃。但主要責任不在文姜。當年魯桓公為結交強齊,主動求婚,連禮節都不顧了。杜預明說:「公不由媒介,自與齊侯會而成婚,非禮也。」一也;按先秦禮法,夫妻不能一起出入,況他國,故桓公同夫人一起入齊,本是違禮。二也。文姜頻頻往來於齊魯間,也是魯國為借文姜之力促成齊魯外交或協調齊魯關係。史上有明文。齊襄公在世時,齊魯無戰事,文姜之力也。她還兩次到過莒國,同樣是為強化莒魯聯盟。可以說文姜是史上較早參與國政的女性之一,無非是魯國無人之故罷。實不該承擔「哲婦傾城」之罪名。

宣姜只是粒棋子

 衛國則有宣姜,也是有名的「哲婦」。宣姜本是許配公子伋的,卻在新婚之際被公爹宣公強佔,這是千年後唐代長生殿故事的預演。宣姜事見《詩經.邶風.二子乘舟》。《毛詩傳》云:「宣公為伋取於齊女而美,公奪之,生壽與朔。朔與其母愬及於公,公令伋之齊,使賊先待於隘而殺之。壽知之,以告伋,使去之。伋曰:『君命也,不可以逃。』壽竊其節而先往,賊殺之。伋至,曰:『君命殺我,壽有何罪?』賊又殺之。」《左傳》亦載如是。二子之死,固然與宣姜這個女人有關。《史記.衛世家》載:「太子伋母死,宣公正夫人與朔共讒惡太子伋。宣公自以其奪太子妻也,心惡太子,故廢之。及聞其惡,大怒,乃使太子伋於齊而令盜遮界上殺之,與太子白旄,而告界盜見持白旄者殺之。」這中間有宣姜的讒言,無非是想要自己的兒子做太子而己,並沒有要殺死伋的本意。真正殺死伋的盜賊是宣公與公子朔。伋的被廢與死,其實只是個時間問題。倘若沒有宣姜,還有個朔。這位工於心計的朔,就是衛惠公。他與宣姜配合,也只是借宣姜之力清除障礙,盜殺二子成功,真正做到了「一石三鳥」。不僅把現太子、未來太子清除掉了,而且把惡名歸諸了宣姜。

 都說《詩經》大多是民歌,果如是,不外是謠言的傳播民間所致。袁枚說得好:「結綺樓邊花怨春,青溪柵上月傷神。可憐褒姒逢君子,都是周南傳裡人。」(《張麗華》)後蜀孟昶之妃花蕊夫人也說:「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述亡國詩》)這是一個女人自述的委屈,也是一種蘊藉了千年的憤怒。才華加美貌成就了一個女人,也造就了儒家文化中的一個「哲婦」,這恐怕不僅僅是謠言的威力,而是意識形態的威力了。事實上,謠言本身就是一種意識形態,而如果謠言被意識形態所利用或者二者施諸一體的話,那威力就堪比傾城傾國了。鄭志強先生在《中州學刊》上撰文說,《詩經》中沒有民歌,我深信之,上述詩中哲婦的例子更充分佐證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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