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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海岳硯史考》中的玄機
陳 玨
高羅佩既是公案小說家,又是中國古代的法律史研究家。他既是文物收藏家,同時也是藝術史家。他寫狄公案小說,用英文譯註《棠蔭比事》;他研究藝術史和文物收藏,則著《米海岳硯史考》,它是一部加導讀的英文譯註。
宋人米芾(1051-1107)以書畫名,為宋代四書家之一,與蘇軾齊名,又是當時首屈一指的收藏家和鑒賞家,著有《書》、《畫》、《硯》三史。我們知道,正是宋代,開創了以《博古圖錄》等為起點的文物考古的傳統。就硯而言,有唐詢《硯錄》、歐陽修《硯譜》、高似孫《硯箋》等等,而以米氏的《硯史》,為這一傳統的最傑出代表。《硯史》「記硯二十六種,辨瑞歙二石甚詳」,不愧是宋人研究現在我們所謂的「物質文化」(material culture)的開源努力。歷來的學者,盛讚其重要地位者頗多,然而研究者甚少。高氏斯作,為二十世紀的研究《硯史》的開拓之著,有推陳出新的發明。如今,中國的「物質文化」研究,漸成國際間的一門顯學,如柯律格對明人文震亨(1585-1645)《長物誌》中涉及的室廬、花木、水石、禽魚、蔬果、書畫、几榻、器具、衣飾、舟車、香茗的研究,最近就被譽為前沿性的著作,殊不知高羅佩氏近七十年前早開其端矣。
《米海岳硯史考》與《秘戲圖考》、《長臂猿考》、《琴道》等書題一樣,均為高氏之自訂漢名,不是後人的翻譯。題其書名者,不是別人,乃是許世瑛。現代史上有兩個許世瑛,一為安徽貴池人(1873-1964),民初任國務總理,後為駐日本大使。另一為浙江紹興人(1910-1972)許壽裳長子,後來在台灣淡江大學做過中文系主任,亦即魯迅在《集外集拾遺補編》中所開的那張著名的書單的接受者。題《米海岳硯史考》書名者,是為前者。
高氏在《米海岳硯史考》中所用的研究方法,與其處理桂萬榮《棠蔭比事》、嵇康《琴賦》、陸時化《書畫說鈴》的方法一樣,中西合璧,又舊又新。這種方法是,英譯原文,加以詳註,並冠導讀。正像宋人趙彥衛認為,從唐人的傳奇文中可以見「史筆、詩才、議論」,我們從英譯中可以看出高羅佩對原文的詮釋,詳註中可以看出其功力決不亞於中國的傳統學者,導讀中則可以看出其融會國學與漢學的研究視野。同時,高羅佩旁及日本的米芾研究者和硯史研究者的成果,不僅包括有江戶名書法家市川三亥(1777-1854)等前賢的著述在內,更涉及到二十世紀初的湯川元洋的《精華硯譜》和三十年代的飯島茂的《硯墨新語》和井上清一的《洗硯錄》等,難怪乎許公世瑛這樣的雅士,會給予「寶賢良之美質,擅大雅之隆名」這樣的高度評價。
很值得注意的是,清代的康熙、乾隆帝都留意硯史,除了有皇家《西清硯譜》的修撰,更有高鳳翰《硯史》、紀昀《閱微草堂硯譜》、唐秉鈞《文房肆考圖說》等等,一時間蔚成風氣。民國人談硯,承襲前清,高羅佩熟悉這一個傳統,但不停留於這個傳統,獨於此時,上泝宋代,直入米芾,眼光之精到,令人心折耳。
更有趣的是,我們知道,高羅佩的漢學著作的初版地,散於全世界,有荷蘭萊頓、日本東京、黎巴嫩貝魯特市、意大利羅馬等等,但這本《米海岳硯史考》卻出版於中國之北京。(新世紀重讀高羅佩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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