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大師在全球推動兒童讀經運動
一、一個沒有文化根基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
南懷瑾大師為什麼要推動兒童讀經運動?這首先基於他對近百年來中國文化出現斷層的深刻危機感。無論是在著作中、講堂上,還是在與學生或友人的言談中,南老師都表達了對民族文化發展命運的深切關懷。他常說,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亡國都不怕,最可怕的是一個國家和民族自己的根本文化都亡掉了。這就淪為萬劫不復,永遠不會翻身。我們只要看看猶太人就知道。自摩西出埃及,到現在二、三千年來,猶太人在世界上始終是第一等人。在幾千年以後的現在又重新建國。猶太人幾千年來的教育,自成一個獨立的系統,始終保存他自己的文化。可是世界上的人忽視了這一點,尤其我們中國人更不注意。
南老師無限感慨地說:【中華民族有著五千年的文化歷史,如今卻像個乞丐一樣,向西方討文化的飯吃。】這是因為中國歷史進入近代後,經濟、科技和軍事等許多方面都落後於西方國家,遭受西方列強的欺負和侵略。一些知識分子尋找中國貧窮落後的原因,結果把賬算到了文化傳統的頭上。他們以為是舊的文化、
特別是孔子的儒家學說禁錮了中國人的思想,拖累了中國社會的進步。尤其是【五四】運動時的一班人,為了使中國走向現代化,提出打倒【孔家店】,推翻舊文化。可是,他們分不清甚麼是中國文化傳統中經過幾千年考驗積累起來的精華,甚麼是後來人穿鑿附會、肆意曲解,加進去的糟粕,結果就把精華與糟粕一起?棄,就像倒洗澡水把小孩一起倒掉了。舊文化推翻了,新的中國文化是甚麼,並沒有建立起來,就這樣把中國文化傳統攔腰砍斷。
他們徹底否定中國傳統教育,提倡接受新的教育。傳統教育以人格的養成為貫徹始終的精神。新的教育內容和方法,對於開啟國民知識和普及教育的效果,的確迥非前代可比,但知識並非就是學問。人格的養成和國家民族文化的傳承,並非有了知識就能成功。我們現在的教育大體上都是傳授知識和技能,並沒有真正顧及到國家民族承先啟後的百年大計。現在的教科書變得只學語言,沒有文化。小孩子上學讀的是【小貓叫,小狗跳,貓叫狗跳好熱鬧】,沒有任何文化內涵。這種教育方法一直沿用到現在,造成的流弊與禍害是很大的。這一代的中國人變得沒有文化根基,文化斷層很嚴重。
南老師多次意味深長地說:一個沒有文化根基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沒有自己的文化,一個民族就不會有凝聚力,始終像一盤散沙。沒有自己的文化,一個民族就不會有創造力,只會跟在外國人屁股後面模仿。沒有自己的文化,一個民族就不會有自信心,也不可能得到外人的尊重。其實,中國經過幾千年考驗形成的文化如果丟棄,絕對是人類的巨大損失。中國文化的繁榮發展,對人類進步都有巨大的積極意義。現在,西方國家在現代化過程中已出現很多社會病。這些社會問題依靠西方文化本身已很難克服。很多有識之士反而從中國傳統文化、從東方文明中尋找解決的辦法。而我們中國人反而妄自菲薄,看不起自己的文化,月亮也是西方的圓,這不是開放,而是淺薄。
二、寄希望於兒童,寄希望於未來
半個多世紀以來,從大陸到台灣,從美國到香港,南懷瑾大師漂泊天涯,但一直苦心孤詣地為重整中國文化斷層在奔走、在呼號。近年來,南老師更強調文化重建要從兒童抓起。他說,【像我們這個年齡層,七、八十歲的人快要死光了,將來要想靠我們承先啟後、繼往開來,把國家民族文化保存下來是幾乎不可能的了。】而從三、四十歲的人,從小就沒有打好中國文化的基礎,不中不西,不今不古,很難擔當復興民族文化的重任。這一代沒有辦法了,只有寄希望於兒童,寄希望於未來。趁我們接受過傳統文化教育的老一輩還在,極力培養下一代,把中國文化的薪火傳下去,使得命如懸絲、不絕如縷的文化傳統得以保存,進而發揚光大。南老師經常動情地說:【我是看不到小樹成長的那一天了,但我相信,小樹是一定會成長起來的。】
每個民族的文化都有其寶貴的文化資產,這是傳統得以代代相傳的載體,也是這個民族始終保持創造力的活水源頭。中國文化的優越性就在於由一批歷代流傳的經典構成了我們的文化資產。例如,印度也是一個文明古國,可惜他們的文化傳統是靠一代代人口耳相傳保存的。戰爭的浩劫,人口的遷移,民族的融合,口耳相傳的歷史文化很容易中斷。因此,印度到現在就沒有完整的歷史記載。公元三到七世紀印度的許多歷史面貌還是從西行取經的中國和尚,如法顯、玄奘和義淨的著作中知道的。即使有些國家保存了古代文獻資料,但也未必能對後代產生影響。因為世界各國的語文,如英文、德文、法文,文字和語言是合一的。語言大約三十年一變,所以一百年前的英文、法文書籍到了今天,除非專家,否則是莫辨雌雄的。我們中國的老祖宗,曉得語言是要隨時代變化的,所以把文字脫開了語言。只要用很短的時間,經過兩、三年的訓練就會寫出來。這種文字,也就是文言文,單獨成為一個系統,表達了思想。中華文化的寶庫都在上下五千年的古典書籍裡,古書都是用文言文寫成的。文言文所保留下來幾千年前的思想,對後人來說沒有障礙。通過文言文,後人就能憑借這些經典與前人溝通,從前人的智能中吸取思想養料。中國的文化傳統就這樣一代代延續下來,但每一代人也不是墨守成規,總有自己的創造和貢獻,使我們的文化充滿生機。每一代人的文化創造力就是立基於這些經典之上的,經過融會貫通,推陳出新,轉化出新的生命力。
然而,【五四】運動時,胡適一班人提倡白話文。這本來有益於普及文化,但他們卻以廢棄文言文為代價。於是,這一代知識分子不再能夠使用文言文,基本上就讀不懂古書,結果失去了民族文化發展的源泉,無法再從傳統經典中吸取養料,產生出新的創造活力。相反,只得拾人牙慧,從歐美文化中一麟半爪地討一點來賣弄。因此,如今提出重整中國文化斷層,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而是有實際內容的,就是要培養熟悉中國古代文化經典的一代人,找回打開這個上下五千年文化寶庫的鑰匙,讓傳統重新成為文化創造的動力。 兒童讀經運動,就是提倡教十五、六歲以前的孩子讀書、背書。讀誦的內容,包括中國傳統文化儒家、道家很基本的一些書,甚至也可以包括一小部分佛家的書。南老師說,不管四書五經,或是其它古書,任何一段,教小孩子像唱歌一樣,很輕鬆愉快地背誦,不給他講解,偶然稍稍講一點。這樣背下去以後,一輩子都有用,一輩子都忘不掉。不但中國文化要背,外文也可以背。教小孩子背書,這是中國人已喪失的基本教育方法,可以說西方人也忘記了。人類原始的教育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背誦。尤其是讀中國書,更要高聲朗誦。朗讀多了,音韻和字義等因素都會逐漸影響讀者,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慢慢悟進去,將來長大後的學問就廣博了。在中國古代,這是個普通的教育方法,但在二十世紀中國開始接受西方文化後,對兒童的教育,不再採取朗誦、背誦的方法,而著重知識的灌輸和理解。這是受美國教育家杜威實用主義思想的影響。胡適等人將杜威【生活即教育】、【理解為教育前提】的理念引入國內之後,將背誦經典視為食古不化的傳統積弊。他們主張:教材的選編要按照分類化原則,依兒童理解能力,按部就班,由淺入深,由易到難,他能懂的才教。教育目標遵循實用原則,兒童生活上有需要才教。教學方法要注意興趣原則,也就是要順應兒童的興趣,有興趣才學得好。結果兒童教育就變成了【小貓叫,小狗跳】。其實,背書的方法不但不妨礙社會發展,反而使社會文化更發達。背誦可以增強一個人的智力、記憶力、思考能力,使頭腦更細膩、更精詳。
南懷瑾大師對兒童背誦經典的這種看法是有科學依據的。德國醫學博士林助雄醫師論證說:人類有兩大學習能力,即記憶力和理解力,記憶猶如計算機資料的輸入和保存;理解猶如程序的設計和應用。沒程序空有資料,則資料是死的;沒資料空有程序,程序是虛的。二者缺一不可,但記憶力與理解力在人生成長過程中的發展曲線是不同的,依據人類學家和心理學家研究,一個人的記憶力發展是自零歲開始,一至三歲即有顯著發展,三至六歲,其進展更為迅速,六至十三歲,則為一生中發展的黃金時代,至十三歲為一生記憶力的最高峰,以後最多只能保持此高點,往往二十歲以後,心境一不平衡,便有減退可能。而理解力的發展,與記憶力大有不同,理解力也是自零歲開始醞釀,一至十三歲總是緩慢上升,十三歲以後方有長足之發展,十八歲以後漸漸成熟,但依然可因經驗及思考之磨練而一直有所進步,直到老死為止。十三歲以前兒童正處於記憶力黃金時期,因此,提倡兒童背誦經典的效果最好。
其實,處在記憶力最佳狀態的兒童,即使不引導他們記住有價值的經典作品,他們也會去背誦廣告詞,流行歌曲。因為重點不在理解,而在記憶,所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與【小貓叫,小狗跳,貓叫狗跳好熱鬧】的難易程度完全一樣,而前者對文化生命而言更有意義。經典名著有益於人格智能的培養、對歷史文化的瞭解和對文學造詣的訓練。讓兒童自小就接觸最有價值的書、永恆之書,只要有價值,不管艱深不艱深,讓兒童多念、多反覆乃至背誦。只要能背,不管懂不懂,這些內容不僅會存入大腦記憶,而且會烙印在潛意識裡,而潛意識的妙用就在於無需經過意志的運作,能直接地、默默地、自然地影響人類的思維和行為。所以兒童讀經,選擇古代聖賢的智能精華是正確的。因為假以時日,讀經的人多少都會受到經典的潛移默化,陶冶性情,使心性向善、向上。讀經兒童【有口無心】,沒有考試的壓力,亦不必要求理解,在不知不覺中就完成了文化教育的目的。
近年來,腦神經科學研究有相當多的突破,對於兩腦側化作用,以及右腦對認知程序的影響有較深入的瞭解。理解力基本是左腦的活動,潛在層次的活動就在右腦。背誦記憶不僅不妨礙理解力,反而成為理解力發展的基礎,而旋律、韻律又可增強記憶,讓記憶不僅止於短期背誦效果,而能透入心靈深處。兒童讀經背經的過程類似念唱,眼睛看經典上的文字時透過視覺作用刺激右腦,而念唱的律動也激活了右腦,至於仔細辨字以便記憶則是左腦的工作。所以整個讀經過程恰恰動用了左右腦功能,使左右腦運作得以同步。根據研究,左右腦有同步效用時,學習能力可增加2至5倍。兒童只要反覆誦讀一篇文章,耳朵聽進甚麼,眼睛看到甚麼,只要放鬆跟著念就行。這種直覺的學習法,能讓腦內的壓力得到舒解,完全鬆懈、有趣,使腦波從轉換至a波,也就是說,讀經背經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機會舒解身心壓力,並能在a波的腦與潛意識互動過程中加強了創造力、靈感、注意力、判斷力及記憶力。
美國醫學博士楊定一醫師在台灣長庚紀念醫院進行兒童讀經所經歷的身心變化的科學試驗。他說,初步研究顯示:參加讀經活動的兒童,其記憶力增強,且數項EEG變化也類似深度打坐的反應。當朗讀經典時腦波韻律慢下來,而且比較同步,類似激光作用。這些腦波變化,可以解釋為兒童在讀經時所呈現寧靜安詳的身心狀態,也因此更有助於注意力集中與持久。經常有家長表示,參加讀經活動後,會迸發創造性見解,這些是與緩慢的a波及同步的腦波韻律十分有關聯的。
其實,今天的西方學者也已經注意到中國傳統背誦教育法的優點。瑞典漢學家高本漢指出:【中國學生即使在低年級裡,必須背誦幾種大部的經典,並須熟記歷代名家所作幾百篇的文章和幾百首的詩歌。這種學習的課程,採用了已經二千年養成大家於古代文書具有特別熟悉;結果,對古代的歷史和文學,又產生一種崇敬的心理,這實在是中國人的一種特色。這種積累起來的大資產以供中國作家任意的使用,在文辭上自然能得到有效的結果。】
三、以民間的力量推動兒童讀經
南懷瑾大師在全球華人社會推動兒童讀經運動,是1997年聽說王財貴博士在台灣提倡兒童讀經後開始的。
王財貴是國學大師牟宗三先生的弟子,現任台灣國立台中師範學院語文教育系的副教授。王財貴博士從1994年起就在台灣提倡兒童讀經,到處奔走講演,希望以中國文化寶典開啟兒童的純潔心靈,讓他們從小在潛移默化的熏陶中,奠定優美人格的良好基礎,繼承中國文化傳統。他將精選編排的經典標注拼音,教人以多種形式帶領兒童在輕鬆愉快、沒有壓力的氛圍下,唱念背誦,以便在不知不覺中識字、拓展知性悟性,陶冶情操、培養人格。多年來,王財貴博士傾心傾力地為社會淨化、人性昇華的理想而默默耕耘。然而,在當今這個金錢至上、人慾橫流的社會,他常有孤掌難鳴之感,兒童讀經推展緩慢,始終難成氣候。此時,他最需要的是能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登高一呼,將兒童讀經推向更廣闊的社會領域。
這樣一位長者終於出現了。南老師從學生李真吾女士那裡聽到王財貴提倡兒童讀經的介紹後,立刻予以熱情的支持。因為這符合他重整中國文化斷層的理念。南老師從這一當時還處在萌芽狀態的創舉中,看到了其日後波瀾壯闊的發展趨勢。兒童讀經為培養下一代,傳遞中國文化薪火,找到了一條實實在在的途徑。1997年秋,南懷瑾大師把王財貴博士請到香港,舉行一次公開講演,講述他的理念,介紹指導兒童讀經的具體做法。然後,南老師決定將推動兒童讀經運動作為他領導的國際文教基金會的一項長期任務,指定李真吾女士具體負責兒童讀經的組織工作。南老師知道,由於官僚體系的包袱,兒童讀經如果要在取得各地政府的支持後再推動,實在是很難的。因此,這個運動一開始只能像修建金溫鐵路一樣,依靠民間力量來推動。於是,南老師運籌帷幄、調兵遣將,兒童讀經運動分別在台灣、香港和中國內地激活了。
在台灣,國際文教基金會先選定在台北薇閣學校推廣。這所私立學校在台北以其高質素的教學聞名,擔任董事長的是南老師的學生李傳洪,也是李真吾女士的弟弟。薇閣學校從幼兒園的四歲小班和五歲大班起就都設有讀經課程,讓孩子背誦四書五經等古代經典。目前這一讀經課程開設已有三年。這個學校的學生在讀經後,不僅增加了識字和詞彙量,提高了閱讀能力和作文能力,而且人格也發生了變化,變得比較懂事,不與人計較,懂得體諒他人,具有反省精神,易於接受他人批評,容易靜下心來,具有羞愧心,能夠自我規範,愛整潔,守秩序。
王財貴博士提倡的兒童讀經也不再是孤軍奮戰,越來越多的家庭、社區和學校參與到這個運動中來,而且成效顯著。例如,台中縣大裡市崇光國小六年級四班,從四年級開始讀經,兩年後全班面貌徹底改變。這個班級開展讀經後,在整潔比賽、秩序比賽等團體競賽中,幾乎每次都拿全校第一;作文比賽、朗誦比賽、學科評比也都名列前茅。目前,全台灣參與讀經運動的少年兒童已從最初的1000人增加到80多萬人。
香港的兒童讀經運動起步較早。1997年6月,天平兒童基礎教育中心的主持人陳鴻遠律師從國際文教基金會聽到介紹後,就開辦了第一個【經典文學誦讀樂園】課程,招收一到四年級的小學生,每個星期到中心上課一個半小時,誦讀《論語》、《大學》、唐詩、《三字經》等中國古代經典。由於課程效果顯著,不僅提高了學生的中文水準,而且改善了他們的氣質和行為,獲得家長和教師的贊同。現在參加天平兒童基礎教育中心讀經課程的學生已經從當初的25人增加到125人。天平中心不僅自己開展讀經活動,而且逐漸向香港其它教育機構推廣。他們協助九龍的伍華小學和馬鞍山的泰白紀念學校在全校範圍內開展兒童讀經活動,為他們提供教育大綱和免費培訓師資。目前這兩個學校的讀經活動正在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儘管在這個華洋雜處的前英國殖民地,推動中國文化殊非易事,但經過三、四年的努力,讀經運動正從天平兒童基礎教育中心擴展到香港社會。特區政府教育署的總督學在考察了天平中心的讀經課程後頗為欣賞,主動向其它學校推介。目前,不僅保良局屬下的各個學校開展了讀經活動,而且天主教會所屬的各校也在課外開設朗讀中國文化經典的課程。據保守估計,全香港已有3000到4000名學生投入了兒童讀經運動。這個曾經被稱為文化沙漠的城市開始露出中國文化復興的盎然春意。(國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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