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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開朗基羅畫的名畫《亞當的創造》。
文:李澤銘
自1859年,達爾文(Charles Darwin)提出震撼世界的進化論(evolution)後,圍繞人類起源的爭論從未休止。最近,美國教育界又再為此泛起漣漪,75名凱斯西儲大學(Case Western Reserve University)的科學教授向俄亥俄州教育委員會發出聯署信,支持民主黨眾議員Tom Sawyer對某些保守派人士擾亂進化生物學教育的批評。
教育是影響下一代觀念的重要因素,其內容自然成為兵家必爭之地,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兩派的角力場,所以類似爭論在美國本屬常事。然而,具強烈保守傾向的美國總統布什在2000年上台後,教育和科研受政治介入的力度大增,而且傾斜向保守的方向。壓力雖大,反抗一方也非省油的燈,科學界的抗議聲浪從未減弱。
進化是事實 而非假說
Sawyer其實今次大力抨擊的對象並不是布什,而是智能設計理論(Intelligent design)的忠實支持者Deborah Owens Fink。亞克隆大學(University of Akron)市場學教授Fink是美國著名的反演化論者,最近她希望推動俄亥俄州教育委員會,通過新公立學校科學教學大綱,要求教師向學生介紹挑戰進化論的學說。上年11月,美國堪薩斯州也通過了類似的法案,結果被全美最大的科學教師組織美國科學教育中心批評為「美國科學教育的悲哀」。
科學界的激烈反彈,除了不滿科學理論被扭曲,同時亦擔心本已與宗教和政治分離的科學再被收編,勾起中世紀教廷打壓科研的慘痛回憶。進化論經過近一個半世紀的演化,至今已成為現代生物學的基礎,質疑進化論所牽動的是分子生物學、遺傳學、古生物學和人類學等多個重要學科的根本。
討論進化論時,有一點需注意,該理論作為一門科學發展至今,學術界主要討論的問題是生物如何進化,而非生物有否經歷進化。生物化石的出土,遺傳學和分子生物學的研究成就,一致證實所有生物都曾經歷進化,也正在進化中。
1996年,羅馬教廷的科學院也同意,進化論是一種理論,而非假說。當然,教廷在這方面的態度還是有些搖擺,早前教宗本篤十六世便因不滿梵蒂岡天文學家喬治.柯尼多次在公開場合反對智能設計論,擁護達爾文進化論而將其解僱。本篤十六世的保守態度雖然使科學界感到失望,但其處理手法,與中世紀教皇的火刑相比,已屬相當文明。
智能設計論的宗教背景
近年被宗教人士高舉的智能設計論其實並不是甚麼新鮮事物。早在希臘時代,哲學家已開始辯論複雜論紛紜的世界是否由超智慧的設計者所製造,古希臘哲學的代表人物,如阿里士多得和柏拉圖等人均有留下相關論述。然而,把智能設計添上基督教色彩的,就不可不數18世紀神學家威廉.派里(William Paley)提出的「鐘錶匠比喻」(watchmaker analogy)。
派里在其傳世傑作《自然神學》(Natural Theology)中提出了「地上執到錶」的學說,在當時甚具說服力。他指出,如果在地上拾獲一塊石頭,我們可以合理地相信它本來在此(其實根據嚴格的創造論,石頭也是上帝所造);但如果在地上拾到一隻手錶,如果我們仍解釋這個複雜而精密的物件本來就在此,或經風化侵蝕等自然力量隨機併合而成,就顯得不太合理。派里的理論風行至今,其間雖然受到少許修改(例如設計者可以不是神,而是其他超自然力量),但其中心思想仍舊預設了一名更高層次設計者的存在。
派里的比喻看似簡單而合理,但極其量只可在哲學或宗教層面上解釋世界,而且其邏輯推論也存在一些無法修補的缺憾。他所用的類比法雖然是十分有效的教學和宣傳手法,但並不是嚴謹的科學方法,硬把人造的鐘錶與自然繁衍的人類和動植物拉上關係並不恰當。
另外,若無物的存在之先預設了一位(或多位)設計者,此推論暗喻了比這位設計者更高階的設計者的存在,然後無窮往上推,始終也無法論證一位最終設計師(即上帝)的存在。
即使撇除上述複雜的邏輯推理,單純討論智能設計在科學中的位置,恐怕也沒法得到多少科學家接納。全美兩大科學組織美國科學院和美國科學促進協會(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曾多次發表聲明指智能設計為「偽科學」。
上年9月,堪薩斯州教育委員會表決新公立學校科學教學大綱前夕,38位諾貝爾獎得主向外發表公開信,指智能設計論的核心內容預設了無法被證實的超自然力量,因此只算是信仰,而非科學。
了解不同學科的限制
行文至此,大家可能以為這是一篇有關無神論的文章,但筆者從無如此宏願,只希望指出科學與宗教間的一條清楚的界線。以超自然力量解釋自然現象並非科學,或把科學看得太簡單。然而,我們對於自然現象的解釋,無法超越自然的範疇,即無法證實或否定超自然力量(可能是上帝)的存在。由於科學與宗教建基於不同的前設,現代科學預設了自然世界,而基督教預設了一位超自然的上帝,因此,科學與宗教兩者無法相互統攝,也無法相互聯繫。
每一門科學的學科均有其前設和推論方式,對其解釋範圍以外的東西無法適用,這是科學的基本常識。進化論作為科學的其中一門當然不例外,因此在力抗宗教入侵之餘,也該慎防進化的解釋走過界,優生學和社會達爾文主義等便是把進化論過度推廣的「偽科學」產物。
為壓制弱勢社群提供理據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是由於英國哲學家史賓沙(Herbert Spencer)曲解進化論所提出的社會學理論。事實上,「優勝劣敗,適者生存」的口號也是由史賓沙喊出,與達爾文無關。被這個殘酷的理論冠名,實屬不幸。
優生學則由達爾文的表弟弗朗西斯.高爾頓(Sir Francis Galton)所提倡(達爾文並無參與),架構十分粗糙,但與「遺傳決定論」結合後,為20世初的西方社會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創傷。種族主義和納粹主義的興起,以至後來希特勒對猶太人的滅絕殺戮,高爾頓多少也需付上責任。
「生物隨時間改變」是件不折不扣的事實,而非只是理論,但進化論只能描述生物變化的過程,及解釋當中的前因後果,而無法提供,也無法推論出超越這範疇的道德判斷(這方面或許屬於宗教的領域)。
由哲學、宗教和社會學討論的倫理和道德等問題,科學的確不宜「插嘴」。同樣,科學家多年來圍繞進化論的爭論,是各種自然條件在這個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這裡沒有超自然力量干預的餘地,千萬別再拿科學家的爭辯,作為否定生物進化的證據。正如美國天文學家卡爾.薩根(Carl Sagan)論述偽科學時所言:「每當秩序與科學教育稍有鬆懈時,新的偽科學火花便會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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