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放
讀池莉(一九五七)的最新散文集《熬至滴水成珠》,真有心清意靜的佳趣;池莉仍未至「通會之際,人書俱老」的地步;這是唐代書法家孫過庭的名言,簡言之,意謂步入老年,人對世事更洞明、心態平和,其書作在融會貫通之際,也相應地會無心自達,臻於化境。池莉大抵亦臻「精神到處文章老,學問深時意氣平」的階段。試看她開筆的不凡:
有一種春,是無法守候的。這就是人生的春。人生的春往往與年齡沒有關係,卻只是一種甦醒。這樣的甦醒,如偏僻鄉村籬笆上的野玫瑰,花朵開得爛漫,意象上卻單單只有光明,簡單,敦厚與寧靜。
用日常的話來說,人生的春便是一種懂事。池莉認為人到了中年,如果還沒有懂事,就應該算是退步了。她並堅持一個真正的作家,必須要首先成為一個懂事者。此種懂事,飽含做人要兼容並包、平和圓通的道理。池莉說得好,我們太容易把自己當作正確本身,當作正派本身,當作美德乃至真理本身。我們一不小心就會疾惡如仇,因為那是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被灌輸到血液中的美德標準,我們會非常自然地去苛責、要求和打擊別的藝術家。
門戶之見,派系之爭,文人相輕,詩人互嘲,皆因把個人本性的不同視為十惡不赦,我不喜歡的便是錯!去年十二月病逝台北、得年三十四歲的青年作家張清志,在一篇得獎的散文《饕餮紋身》有一段感人至深的話:學著與疾病共存,生命好像也被迫進入另一個階段。過去的我,心理潔癖甚重,嫉醜惡如仇,容不得一點卑劣、不義,見不得髒醜橫行,總想徹底除之而後快,不能除之,便想把自己隔絕,隱身、閃逃,避到無可避為止。這疾病讓我慢慢明白,天地廣袤,萬物並容,黑白也好,美醜也罷,大化眼中自有其存在的理由。
人生的春——無非能容,學會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