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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1月1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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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卷有益•「截耳計功」


http://paper.wenweipo.com   [2008-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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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豐臣秀吉的豐國神社旁的「耳塚」。 網絡圖片

李國濤

 閒翻《細說漢字》,(左民安著,九州出版社,2005)覺得這本書很有趣,告訴讀者許多知識。我本來以為自己識字,一看這書,覺得其實不識字。所謂識字,是要知道一字的甲骨文是什麼樣,篆書是什麼樣,等等。比如,「耳」字,在甲骨文裡,那個「耳」寫(畫)得多麼像人的耳朵。那麼「取」字呢?更有趣,原先不是耳旁一個「又」字,而是耳旁一個「手」字。什麼意思?書上說,「『取』字的本義就是『割取耳朵』,如《周禮.夏官.大司馬》:『獲者取左耳。』也就是說,割下被俘者的左耳朵。」割下俘虜的耳朵幹什麼?去計數,去請功,去展示勝利。《辭源》裡有「馘」(音guo)字,解釋說:「截耳。戰爭中割取敵人左耳以計功曰馘。」敵人的左耳為什麼讓你割?當然是他成為俘虜以後了。這樣計數誠然方便,只計左耳,又不能冒充虛報。但是我有點懷疑,如果有一群群的人(俘虜)在那裡,何必割下其耳來計數?我又查《辭源》一類的書,後來看到,《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有「獻俘授馘」之禮,那就是說,又牽來俘虜,又拿來俘虜的耳朵。《左傳.僖公二十二年》也有「示之俘馘」的話,注云「俘,所得囚;馘,所截耳。」這是可以共存的兩件事。《辭源》「俘馘」一條解釋說,「俘,被活捉的敵人;馘,從敵屍上割下來的左耳。」殺敵俘敵之後,活著的戰俘可以牽去給人看;已殺之敵,不能抬去領功,就是割下腦袋,成百上千的也不易運送,就只好割左耳為證。這是幾千幾百年來,計算戰績的方法,我算是初步弄清了。割耳朵的方法有點野蠻,有點叫人噁心。

 前幾天讀李零的《花間一壺酒》,其間說到:「我想起我在(日本)京都弔謁過的耳塚。日本名將豐臣秀吉征服朝鮮,殺人如麻,堆耳成塚。塚前有碑云,「這是仿《左傳》『京觀』,體現他的大慈大悲。他為朝鮮人吃齋念佛,超度亡靈。」「京觀」一詞見於《左傳.宣公十二年》,其他古籍也見此詞。「京,高丘也」。以高大的土堆埋下敵人的屍體(有時數以萬計),以表示功績。那位日本大將也是覺得屍體無法運回日本,就用「截耳」的辦法,堆成「塚」,也就是「京」或「京觀」。這多麼可怕。這樣的事本不值得寫文章來說。

 前幾天讀黃永玉《比我老的老頭》,在《這些憂鬱的碎屑》一節裡記他的表叔沈從文故事。說到關於沈從文的傳記,我以為沒有誰寫得比黃永玉的這一篇更傳神了。這是太好的美文。其中說到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中期,湘西的風情,有一節說到故鄉鳳凰城:「城邊『考棚』的照壁不少木釘上,經常掛著一串串的、從鄉下割來的據說是土匪的耳朵(每人割一隻左耳)。」這是當時「中央軍」展示戰功的方式。那倒不一定是向誰請功的,只是起一種「彈壓」威懾作用的吧。但是幾千年前的「授馘」方式還在用,還有用,足見我們上世紀三十年代裡,在還不算太邊遠的地方,有一種什麼樣的文化狀態。當然有許多讀者是讀過沈從文的《長河》的,那就是那個年頭的生活氣氛。寫那種生活而不帶一點「憂鬱」,那是難以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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