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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 農
「開卷有益」這句老話,人們耳熟能詳,往往奉為至理名言,引用的頻率很高;可是這話問題很大,太絕對了,在不少情況下,開卷無益的事情也是經常發生的。許多中小學生被堆積如山的教輔材料所困,弄得疲憊不堪,昏頭昏腦,終於導致厭學,或僅成為一架考試機器,氣都喘不過來,哪裡還有多少生動活潑的創造精神?還有什麼愉快的童年可言?
學者是專門讀書的,天天開卷,弄不好將會變成一隻兩腳書櫥。魯迅先生翻譯過一本日本作家鶴見祐輔(1885~1972)的隨筆集《思想.山水.人物》,其中《徒然的篤學》一篇舉過一個典型的事例,說一位英國的歷史學家亞克敦(1834~1902),家境優裕,終身篤學,「他的書齋裡,整然排著大約七萬卷的圖書;據說每一部每一卷,又都遺有他的手跡。而且在餘白上,還用鉛筆的細字,記出各種的意見和校勘。他的無盡的知識,相傳是沒有一個人不驚服的。」他至少認真讀了七萬卷書,而成果怎麼樣呢?鶴見祐輔繼續寫道:
雖然如此,而他之為政治家,卻什麼也沒有成就。那自然也可以辯解,說是他那過近於學者的性格,帶累了他了。但他之為歷史家,也到死為止,並不留下什麼著作……不過將無盡藏的知識,徒然搬進了他的墳墓而已。
這明明是一個悲劇。
他是竭了六十多年的精力,積聚著世界人文的記錄而死的。但他的朋友穆來卿很歎息,說是雖從他的弟子們所集成的四卷講義錄裡,也竟不能尋出一個創見來。
他的生涯中,是缺少著人類最上的力的那種「創造力」的。(《魯迅翻譯全集》第3卷,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67~168頁)
在種種情況下,開卷就未必是有益的了。
當然也有相反的情形,現在有些人學問未必很大,而著作甚多,或東抄西纂,或戲說連篇,都沒有什麼真正的創造,甚至明顯地侵犯他人的著作權,他們從事的是一種徒然的多產。如果我們被作者的浮名所動,費很大勁去拜讀他們的垃圾型論文或戲說式專著,則很容易變成一種新型的徒然的開卷,弄不好比搬著一大堆「世界人文的記錄」而去的亞克敦先生更慘,最後只是將一堆垃圾和戲說帶進自己的墳墓去而已。
「開卷有益」這句話,一開始是宋太宗趙炅說的。他讓臣下編了一部一千卷的巨型類書《太平御覽》,自己規定每天讀三卷,如果某一天太忙沒有完成指標,事後一定給補上。一位皇帝還這樣注意充電,當然是很好的。據說就是他說過:「開卷有益,朕不以為勞也」(《澠水燕談錄》卷六《文儒》)。這話很對,他認真讀這部專門為他編的百科全書,當然是有益的。所以這話並沒有普世意義,更不是放諸四海而皆準歷盡古今而不變的真理。
開什麼卷,怎樣去讀,大有講究;片面地強調「開卷有益」,其實是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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