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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當年的知青打出「追憶青春年華」的標語。
陳曉鳳
2008年,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40周年紀念。2009年,是知青大返城30周年紀念日。
歲尾的北京,從黃金地段的高檔餐廳到巷子深處的小飯館,經常可見知青聚會,懷舊之風從陝西黃土高坡吹到內蒙草原,從炎熱的西雙版納吹到寒冷的北大荒。
政治博弈 信仰裂變
從1968年開始到1978年結束,知青下鄉持續整10年。1968年是開端,1969年達到高潮。那時中國大城市幾乎家家有孩子下鄉,上世紀50年代出生的中國城市公民中,至少60%以上都有知青經歷。當時許多學校畢業生「連鍋端」,被敲鑼打鼓地送上火車。
在北京,下鄉運動初始帶著「改造」色彩。重點中學的尖子生,父母被批判的幹部子弟,全都被分配到最苦最窮最遠的鄉村。國務院宿舍不過400多戶人家,僅1969屆初中畢業生去東北興凱湖兵團農場的就有近50名,再加上奔赴其他地方的老三屆,全院中學生至少100人以上下鄉。有的高幹家庭夫妻雙雙被關壓後,一家6、7個孩子全部下鄉,連房子都被造反派佔據。許多學校只有血統工人的子弟才能留在北京進工廠當上「領導階級」。在上海,下鄉運動開始就帶著狂熱的革命色彩。許多上海中學生都是寫了血書,堅決要求奔赴最艱苦的地方下鄉的。不到歲數的虛報歲數,不讓上車就扒火車,帶著上海工人階級的豪情,要去農村「播撒革命火種」。
到了1969年,因為無法安置人數龐大的中學生就業,便不分出身全部下鄉,謂之全國山河「一片紅」。用政治煽情方式解決沉重的就業壓力,也是一種創意。其實,上山下鄉運動的重要原因,一是放縱人口出生造成的後患,二是文革造成的經濟衰敗。無人為口號負責,個人的命運不過是政治家的玩偶。剛喊完口號去了廣闊天地,知青就開始了返城之路。當初信誓旦旦扎根農村的投機者,往往會撤離得更快。
知青大聚會,就是信仰遭遇裂變一代人的聚會。很多人下鄉時還是在大樹下拍洋畫的年齡,返城時也不到30;再相聚時卻已白髮蒼蒼,牙齒動搖。看那在餐廳眾目睽睽中雙手相握半天不敢相認的,多半是回城後闊別多年的知青。
特殊「病退」 壯烈返城
上世紀70年代,成千上萬的知青父母,把全部精力放到把孩子辦回城市。為此送禮托人到處奔波,據說權力腐敗就始於那時。兵團、公社調檔案放人,醫生開病退證明,都需要送禮,至少是一塊上海牌手錶,灰色交易也比比皆是。兵團還曾槍斃過一位以放行為代價侵犯多名女知青的軍人。有位思子心切又實在沒法子的母親,乾脆上醫院切掉半個胃,再以要求照顧為名把在內蒙插隊的女兒辦回北京。
再後來,由於牽扯的城市家庭太多,知青返城的政策口子便漸漸打開。身邊無子女的、知青有重病的、與傷殘工人結婚的等等,都可以作為調回城市的理由,五花八門的曲線返城故事讓人心酸。有位健美的上海女知青,為了離開寒冷的東北兵團,便與上海一個高位截肢的工傷者結婚,成為連隊第一個返城的知青。為了回城,知青還曾創造出千奇百怪的「病退」:有的抽泡墨水的煙讓肺部有陰影,有的裝成高度近視,有驗血前猛吃升高指標的食品。再後來,雲南知青以集體上書、大示威、披露當地知青慘狀等形式向中央請願,終於促成了1979年的全國知青大返城。
插友聚會 袖珍溫馨
有些知青聚會以中學班級為單位,更多的以下鄉同村,兵團同連為單位。兵團一個連隊動輒幾百人,聚會聲勢浩大且頗勢利。
半軍事化、勞改農場式的專制管理,讓兵團當年人情極淡。幾十年後戰友相聚,依然帶著競爭的味道,有些聚會更是成功人士的炫耀舞台。坐上首的、買單的,都是有錢有權的,下崗工人想懷「戰友」之舊,就要忍受居高臨下的憐憫。自然也有更多知青堅持獨立人格,主張聚會AA制。
插隊每村不過10來人,聚會便袖珍且溫馨。歲尾年初,北京常會有三五「插友」相約去某人能自主支配的小屋,豬頭肉、醬下水、花生米、豆腐乾外加一瓶二鍋頭,便能托起個其樂融融的小型聚會。
不管你是小老闆還是司局長,是知名醫生還是無業遊民,此刻大家平等,就因為曾一起吃糠咽菜,一起偷雞摸狗,一起逃票探親回家。去山西插隊的北京知青,說起當初聚眾扒煤車回家的驚險,依然沾沾自喜。那時去山西窮村插隊的,幹一天活兒工分值就一毛錢,年底清還隊裡口糧錢,餓得只能跟老鄉一樣端著大碗吞糠。有山西知青2008年回村看看,說那裡貧窮如故。有人不願登堂入室,那就去公園。在北京頤和園等大型公園裡,隨處都會看到邊散步邊聚會的知青圈子。
許多趕上1977∼1979年恢復高考末班車的知青,早已成為文化、政治、科技界的精英。混好的知青的僅是少數,多數知青都有人生遺憾。在北京,返城知青每每幹的是最苦、最累、最低技術的活兒,當初只要能返城,不少知青寧願去掃馬路。南城有地段的公共廁所,清掃人是清一色的返城知青。
信息化社會的今天,知青聚會往往以各種形式出現。眼下,以網絡聚會為內容的各類戰友論壇,正在搜狐等各大網站上盛行。知青們在兒女幫助下學會了上網、打字和黏帖。通過網絡的強大傳播力量,知青們在論壇上見到了闊別多年、散佈在各個城市的戰友。他們在網絡上互相問候,展示各地城市知青聚會的近照。
出紀念冊,也成為流行的知青聚會形式。有素質較高的上海知青,甚至成立了編委會,敦促同學們寫出各自經歷。無論下鄉還是返城,多數人的故事都帶著悲情,主旋律只是依稀可見。知青回憶錄,最好的立意,就是在苦難中堅持自我,挖掘人性之善。匯集了諸多鮮活故事的知青紀念冊,能作為民間文學留給後人。知青聚會潮中,也有不少人隱名埋姓死不露面。有的因為混得太慘,有的因為創傷太深。比如當初第一批去雲南的幾十個北京知青,這次一個都沒參加回雲南聚會的隊伍。忘記過去,有時會活得更好。
闊別多年 情繫鄉村
2008年,許多接納過知青的地方也開始紀念知青下鄉。對許多老鄉來說,與知青共度的青少年時光是最幸福的。知青曾是中國鄉村一道明亮的啟蒙之光。
陝西某村知青說,他們去之前,村裡姑娘從沒見過裙子和游泳衣。許多老鄉連20都數不到,賣柿子按吃剩下的柿子把收錢,機靈的知青便邊吃邊把柿子把藏起來。知青給陝西山溝帶了去了鋼筆和算術,把《三套車》當憶苦歌教給老鄉,也跟老鄉學會了地道的秦腔。一位雲南女知青,把在西雙版納教小學的時光當成最有成就感的,正是知青的到來,讓景洪孩子有了像樣的老師。
不少知青返城後一直就沒斷過與老鄉的聯繫,山西、陝西陝北、內蒙離北京較近,北京知青便經常開車往返,捎去北京的商品,帶回內蒙的奶皮子、山西的核桃、陝北的紅棗。一個曾在山西插隊的北京知青返城進了園林局,還把同村老鄉也帶進北京,去園林隊挖坑種樹。有知青從村裡往外帶老鄉,一帶就是一家子。
有些曾大批接納過知青的地區,都借知青下鄉紀念年之機開展公關,為當地發展尋找人脈資源。最近雲南西雙版納某農場就組織北京的雲南知青故地重遊,原來想找30個處級以上的知青參加返鄉團,湊不齊只好降格以求,能捐2000元給當地建知青紀念碑者就能參團。遼闊的濕地資源、獨特的地理位置及人文色彩,讓這裡成為旅遊勝地。興凱湖位於邊境線上,當年有知青溜出國境,這兒的知青曾受到嚴酷的軍事化管理。有知青回到別離30年的連隊,發現那兒居然一切沒變,住過的茅草屋、受訓的禮堂都寂寞地頹敗著,面對舊景舊情,知青們潸然淚下。2008∼2009年,都有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知青組團返回興凱湖,去憑弔在那兒迷失的青春。
早在1988年、1998年,中國許多城市就曾有過紀念下鄉20年、30年的全城知青大聚會,那時的知青還可說是年富力強,而現在,知青中最小的也已年過不惑,最大的已屆花甲之年。此番知青大聚會,是一代人謝幕前的曇花綻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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