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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予(作者簡介:銘予,喜歡舊式茶餐廳,在城市外緣尋找共同感。著有小說X 新詩集《茶餐時光》。)
陳力闖進剩下唯一的無聲車卡,倚著模糊不清的玻璃,偷看吐露港永遠不定的海岸。屏幕上的女記者獨自站在沙頭角官中荒蕪的地上,報道校舍將成為國際學校的消息。女記者的樣子看來似乎見過,好似陳力以前在出版社當暑期工的同事,但穿著成熟的套裝令他感到有點陌生。他只看見她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像水中的游魚逐漸透露疲憊的消息。
阿力回到觀塘,闖進過度喧囂的人群和斜路。香港的晚上六點鐘,除了滿街飢餓的下班族和小店中串起的內臟和魚蛋,似乎便一無所有。他走到那暫未拆卸的唐樓,搭乘似乎危險但永遠安全的陳年電梯,拜訪二樓蒼老醫生的診所。蒼老醫生滿頭的銀髮似乎充滿智慧但落寞,令阿力想起在他學校教「文心雕蟲」的張老教授。他運用那支耳朵照明器窺看阿力的右耳,之後慢慢說道,你匯右耳有好多死皮堆積,所以你便聽唔清楚人地匯說話,滴些藥水看看點。陳力唔該晒醫生後,便走出時間停頓的白色房間,回到黑色接著沉默的觀塘。
寂寞的工業大廈無聲地聳立,就似一隻隻沉鬱的獸在傾吐黯淡的靈魂,那抽氣系統在壓抑地咆哮。阿力分不出每幢大廈的名字,在大廈與大廈之間徘徊。他走出橫街窄巷,回到他漸聽不見的城市,只有霓虹的燈在胡亂喧鬧,人群急忙地衝出又進入餐廳,之後衝上小巴和巴士四散。
阿力肚餓,進了鮮黃色的阿五快餐,叫了鮮黃咖哩雞飯,獨自面對西洋的父女家庭用膳。父就像國家地理雜誌中的生態學者,留了白色凌亂的鬍子,女兒就像波蘭的蒼白女孩,面對過於鮮紅的羅宋湯,十一月的紅黑臘肉炒芥蘭。父女的嘴唇一張一合,道出千里之外的語言,是他們二人的親密私語。阿力以為這一輩子也不明白,但他仔細地讀出他們的面孔,密碼開始嘗試破譯:這豬耳炒得好有口感,那男子為什麼總係望著我。原來父女是在說廣東話,只是阿力的耳朵開始加緊閉塞。
聽聽店外那冷雨被模糊,像在空氣中大提琴的弦線在撥弄微震。聽聽那電台女聲被降低聲貝,像蔡琴滄桑的聲線在低吟,是誰,輕敲了我窗。陳力闖進無聲車卡,倚著模糊不清的玻璃,只看見她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像水中的游魚,逐漸透露拆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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