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視《1Q84》！是曠世之作還是劣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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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1Q84》1＆2集於去年5月29日面世以來，創下一個多月內狂銷200萬冊的空前紀錄，以致「1Q84現象」從日本延燒至韓國及整個華語閱讀圈。隨即各種相關書評書目紛紛出版，競相為讀者解讀這部超型大作的精髓。信手拈來，就有村上春樹研究會編的《解讀1Q84》，35名書評家合著的《如何閱讀1Q84》，空氣蛹調查委員會的《一本深讀1Q84世界的書》，以及由20名國內外名家操刀、分Book1＆Book2出版的《1Q84 Studies》等，而且陸續有來。　■文：葉蕙

　在書迷引頸期盼下，後續第3集終於在今年4月16日隆重登場。Book1＆2的初版印數合共50萬，而Book3單本的初版印數便高達50萬，並迅即加印20萬。在電子書搶灘，蘋果i-Pad、阿馬遜Kindle閱讀器的流行度日益提升的今天，《1Q84》的熱銷確實令人矚目，這不得不歸功於出版商的行銷手法（採取事前不透露內容的「神秘主義」，營造飢餓市場），以及村上春樹這個文學超級品牌的號召力。

　儘管如此，畢竟閱讀是一件主觀的事。有人喜歡《1Q84》，有人月旦作者矯情。究竟《1Q84》是村上春樹集大成的曠世之作，還是毫無靈魂的劣作？本文將給《1Q84》作一次微觀的檢視，替村上把一把脈！

作品的總結

　無可否認，《1Q84》是村上春樹過去所有作品的總結。

　第1集開頭對青豆的描繪，採取《黑夜之後》中攝影機視角的描述方式。天吾的動作語言性格愛好，幾乎跟村上作品中的其他主角雷同。深繪理活脫脫是《舞舞舞》中的阿雪，她的耳朵像琦琦的耳朵。戎野教授則像《世界末日與冷酷意境》裡面的爺爺。牛河完全是從《發條鳥年代記》搬過來的角色。最具爭議性的Little People，可能是電視人的翻版，但在這裡邪惡得多。村落、療養院、醫院、酒店，都是村上小說中出現頻率極高的場景。

　對於沒有辦法愛別人進而無法愛自己的主題，在村上後期的小說中尤其明顯。

　知識分子犯罪，例如怎樣利用媒體來操控社會是村上近年來所關注的題材。天吾做槍手，代替深繪理改寫的《空氣蛹》獲得文學新人獎，無疑是對媒體的一大諷刺。

　但讀過日本科幻動漫如《Final Fantasy》、《Ghost in the Shell》、《Monster》，看過表達類似概念的科幻電影如《Matrix》、《Dark City》的讀者，大都認為小說裡奇幻的想像和描述毫無新意可言，這可從網絡日誌及有的沒的書評窺見一斑。

　描述新興宗教對社會以致整個世代所造成的心靈影響，浦澤直樹的漫畫《20世紀少年》無疑表達得更為深刻。事實上，在《20世紀少年》這部文學漫畫中，作者是讓「教主」整個人浮起來的，那種cult的意識更讓人不寒而慄，勝過青豆企圖暗殺的教主為了顯示自己的超能力而讓座鐘浮起幾方吋的橋段一籌。

　貓之村的描述是全書最有深度的場景之一，卻難免令人想起宮崎駿的《千與千尋》或《貓的報恩》。

　當然，《1Q84》還有許多充滿問號的不解之謎，作為知覺者（perceiver）和接受者（receiver）的人和空氣蛹之間的關係，教主之死所帶來的教團內部變化，天吾和青豆的童話式愛情是否有結果，關於Little People的種種臆測……因此我們需要第3集。

尋找青豆的冒險

　第2集結束於川奈天吾下定決心去找青豆的地方。

　當然，作者沒讓青豆死去，否則沒戲可唱了。出現在第2集23章〈讓老虎為你的車加油〉（註1）最後一幕的青豆雅美（她終於有了一個完整的名字）沒有扣動扳機。她違反了契訶夫說「故事中一旦有手槍出場就非要在某個地方發射」的原則，不僅存活下來，甚至懷了一個「小東西」！

　換句話說，青豆的子宮扮演了空氣蛹的角色，這也是天吾在第2集24章〈趁着還有溫度〉裡，第一次目睹空氣蛹的出現，十歲的美麗少女（青豆）躺在裡面的異象所啟示的涵義。

　青豆受孕的情節有點匪夷所思，類似新約聖經中「瑪利亞從聖靈懷孕」的靈異體驗，致使《1Q84》增添了濃厚的神化色彩和魔幻風格。

　然後，那個自稱「新日本學術藝術振興會」的專任理事（當然是胡謅的頭銜）牛河異軍突起，在第3集跟兩位主角平起平坐，使《1Q84》從巴哈的平均律變成三重奏。

　讀者只要把握關鍵詞如Little People、空氣蛹、Big Brother、貓之村、農業公社、先驅教團，就能掌握故事大綱。就算沒讀過1＆2，也能從牛河的敘述章中回顧他們走過的足跡。他擔任偵探的角色，奉教團之命追尋青豆的下落，在追索青豆和天吾的過去那段過程的描述令人讚嘆，是《尋羊冒險記》的延伸，也是第3集的壓軸戲。

　在1＆2集中，天吾和青豆這兩條主線平行發展，唯一的連接點是小學時代是同班同學，10歲那年有過「深情一握」，從此意難忘。兜兜轉轉了20年，二人不約而同地進入「1Q84」的世界，並且決定尋找對方。牛河竟能從這裡着手找到天吾的公寓，差一點就逼近真相。因此作者必須置他於死地。

　最後，天吾終究找到了青豆。不，就如深繪理所預言的，是青豆來找天吾。平行線終於交會了。兩個月亮的隱喻（出口與入口），NHK收款人的隱喻（國家與納稅人），到這裡都有相當明晰的交待。

空氣蛹的真相

　在第3集裡，作者對牛河的身世落力描述（出身良好家庭，擁有律師資格，只因長相奇特而不得不走旁門左道），令人對他的壞印象全面改觀。他以悲慘的方式死去，理當博得相當的同情。

　不妨作個大膽推測，故事可能還有下文。蓋因第28章描述牛河死後，從他口中跑出6個小矮人，即Little People的現身，企圖把他靈魂的一部分「變成空氣蛹」。

　空氣蛹是什麼？可以解釋為宗教設施（如先驅教團），是遺傳基因（青豆實行無性生殖的靈異現象），是貓之村的隱喻。

　17歲神秘美少女深繪理在第3集出現的次數不多。她和天吾在第2集有過唯一一次性行為（擁有扶乩驅魔作用的性）的同一天，青豆受孕了。怎麼做到的？生物邏輯上完全無從解釋，期待作者在第4集給我們作出完美的交待，在最後一場棒球賽來個全壘打逆轉勝。

《追憶似水年華》華麗登場

　村上不諱言，「先驅教團」是以奧姆真理教為藍本，他也直接觸碰顯然以「耶和華見證人」為原型的宗教組織。青豆是在「證人會」的信徒家庭長大的，10歲那年捨棄信仰離家出走，可她在面臨危機時（比方在下手殺死那些對女性加以性虐待的男人時），總會念出一段禱告詞：「我們的上主，願你尊貴的名潔淨我們。願你的國度來臨 。赦免我們眾多的罪……」

　如此深刻地描繪宗教這敏感領域，而且引經據典，不啻也是村上的新嘗試。

　青豆在第3集第23章有一段內心剖白：「我在這裡的理由清楚明白。理由只有一個。為了和天吾相遇，結合。那是我在這個世界存在的理由。不，從相反的觀點來說，那是這個世界在我心底存在的唯一理由。也許是兩面鏡子對照般，無論到何處都在反覆的妥當推論（paradox）。我被這個世界包含在裡面，這個世界也包含在我裡面。」（註2）

　《1Q84》的主線畢竟還是描述兩個孤獨男女的純愛物語，雖然不一定引起共鳴。最後二人是否順利結合？他們能否逃離有兩個月亮的「1Q84」，回到正常的1984？

　在第1集出現契訶夫的《庫頁島》、奧維爾的《1984》這兩部經典小說，因「1Q84」效應而熱賣。到了第三集 ，法國作家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註3）（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亮麗登場，想必也會引起新一波的閱讀風潮。

　可以肯定的是，不管《1Q84》好不好看，是曠世之作也好，劣作也罷，村上神話是不會破滅的。對於真正喜歡村上春樹的書迷而言，村上春樹永遠是村上春樹，畢竟這麼多年來，他的小說帶給我們許多美好的回憶。就因我們尊重他，所以更願意真誠地看待他的小說，不管他寫得好或壞。 （稿於2010年4月23日，一個乍暖還寒的春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