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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駐阿富汗最高司令口不擇言,嘲諷白宮高官是小丑,上月底遭總統奧巴馬撤職。突然陣前換將,阿富汗的困局仍難解脫。戰事持續近十年,停戰遙遙無期。人民厭倦、忽略,甚至千方百計想忘記戰爭。
美國媒體卻試圖透過影片和書籍,將殘酷的戰爭還原真實。最引人矚目的是獲得奧斯卡影片獎的《拆彈雄心》,和剛剛出版的報告文學《戰爭》。 ■文:余綺平 圖:資料圖片
《浮華世界》(Vanity Fair)雜誌記者鍾格(Sebastian Junger),十三年前他的作品《完美風暴》(The Perfect Storm)高居美國暢銷書榜冠軍。2007年至2008年間,他跟隨美軍173空降部隊前往阿富汗南部山谷度過十五個月。回國後,寫成《戰爭》(War)一書,今年5月出版;另外拍成紀錄片《Restrepo》6月底上映。
生死關頭手足情懷
卡林哥山谷(Korengal Valley)戰場位處偏僻,接近巴基斯坦邊界,有「人間煉獄」之稱。鍾格帶同攝影記者,冒著槍林彈雨,現場採訪軍人對戰爭的觀感。《戰爭》分三部分:驚恐、殺戮和愛護。在鍾格筆下,美軍惶恐、迷茫和瘋狂;戰場生活單調孤苦;最重要的,是戰火連天下、生死關頭時軍人的手足情懷。
其中一章憶述,六人空降部隊遭塔利班游擊隊埋伏,面臨全軍覆沒,中士也受到致命傷;領隊最後帶路衝出生天。總結戰況時,他們強調「任何決定都基於整體著想,個人微不足道」。
戰場上你死我活
鍾格指出,倘若每一士兵都遵此訓令,部隊可以倖存;否則,難免全軍覆沒。「動物為保護妻子兒女而戰;只有人類,為理想而陣亡。」「為了實現理想,戰士為同袍犧牲。」「美軍對戰爭的道德基本,毫無興趣。」他說。
鍾格對戰爭充滿矛盾。例如,他目睹一名塔利班游擊隊員被炸斷了腳,在山坡爬行,後來動也不動了。美軍趨前查看,發覺他已喪命,於是歡呼如雷響。鍾格心裡很不舒服,他說,「我要徹底認識這班文明人,戰爭何以有如此巨大能力,令他們變得殘酷成性?」士兵則向他解釋,戰場是生死存亡之地,「敵方死了一人,我們的兄弟就多一個生存機會。」
他們像一隊雜牌軍
這一隊年輕的空降部隊,隊員背景複雜。有毒販,參軍逃避追殺;有職業拳擊手;有監獄護衛員;有不滿生活沉悶、轉向戰場尋求刺激的反叛者;有不懂得擺放湯匙的富家子;有整日聽iPod而喃喃自語的怪人。他們像一隊雜牌軍。
《戰爭》一書主角名奧邦尼,好勇鬥狠,好酒爛醉,說話口若懸河。他力大無比,可以托起重如手提鑽的機關槍穿山越嶺。奧邦尼接受鍾格訪問時承認,在阿富汗只祈禱過一次,求上帝保佑他們平安返國。
戰鬥是魔鬼遊戲
「戰場裡沒有上帝的。任憑我喊破喉嚨,祈求阿拉真主、耶和華或宙斯,祂們全都不理會。因為戰鬥是魔鬼的遊戲,只有撒旦才會聆聽我們、回應我們。」奧邦尼說。
在鍾格筆下,沒有一技之長的奧邦尼最怕孤獨。他曾經退伍兩年,卻無法重投社會;他失業、流離失所,患上「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但忘記醫生的診約。這些生活瑣碎事,原本由部隊負責安排;奧邦尼一退伍,便變得無所適從。(研究顯示,從阿富汗戰場歸國的美軍當中,百分之六至十一會患上PTSD症狀。)
奧邦尼只能重返部隊。他好戰且善戰;打仗,令他減壓。「戰場上,暴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重返文明世界,困難得多。」奧邦尼說。
戰爭令人成長
鍾格認為,參與戰爭可以令人成長。他引述以色列對1973年「贖罪日」戰爭(第四次中東戰爭)的一項研究,戰場上,表現出色者,更加聰明;越有男子氣概者,更擅長交際、思想成熟和情緒穩定。倘若戰鬥時精神崩潰,八成人在退役後,面對家庭問題會手足無措,如妻子懷孕、經濟困難和親人逝世等,他們無法面對。
研究指出,導致退伍軍人精神崩潰原因,並非他們親歷死亡威脅,而是目睹戰友的犧牲。
鍾格根據此項研究論點,強調了戰場上軍人「兄弟情」的重要性。
未能反映軍人心態
《戰爭》一書引起美國社會嚴厲批評。書評指出,根據鍾格的論調,美軍在阿富汗的戰爭,與他們在韓戰、越戰和伊拉克戰爭,所持的理由相同;甚至與二次大戰德軍和日軍的宣戰理由相似。因為,他們並非為了意識形態或愛國情懷而戰,僅為「兄弟情」打仗。
美國《出版觀察》(Publishing Perspectives)期刊批評鍾格,並不真正反映軍人心態。「鍾格與一班年約二十歲的大孩子相處,他們未婚,不理解戰爭帶給夫婦相思之苦。鍾格甚至沒有父母、子女或女朋友渴望戰士平安歸國的描述。鍾格的報道,僅屬美軍的表面價值觀。」
屬於「戰爭旅遊書」
《出》批評鍾格筆下的所謂「兄弟情」,與荷里活的電影宣傳口號差不多。「鍾格引用調查數字和醫學研究,去分析戰爭和戰士。他認為,戰士的勇敢表現和作戰動機,是基於戰士敢於為同袍犧牲。鍾格的定論,冒犯了這場戰爭。」
文章說,假如鍾格去法國旅遊五個月,與一班二十歲年輕人整日胡混,學了一點小皮毛,然後回國寫書,介紹法國人的真正生活方式。如此寫作手法,算不上是新聞報道或傳記文學。《出版觀察》認為,《戰爭》一書僅算得上是「戰爭旅遊書」。
肉體記憶抹不掉
駐守「人間煉獄」卡林哥山谷戰場的美軍,剛巧在《戰爭》出版前兩個月,已經全部撤離。《華盛頓郵報》抨擊美國政府今次撤軍行動,儼如當年在北越攻打漢堡高地(Hamburger Hill)一役,美軍傷亡慘重;但事隔不久,美國政府下令軍隊放棄此山頭。
撤軍容易,要軍人忘記戰爭卻困難。鍾格在《戰》描述,奧邦尼一踏上戰場,體內的腎上腺激素會湧起。退伍後,只能借酒解悶。《出版觀察》雜誌則引用普立茲詩歌獎得主夏皮羅(Karl Shapiro)對戰爭的描寫。「開著車,跟隨噴出柴油臭氣的巴士後面/ 駛向大學途中,趕去教書/ 想念斯蒂芬和龐德和馬勒民(戰友名字)/ 我從戰場回來,患上『思鄉病』。」
夏皮羅還說,對於退伍軍人來說,戰場上的經驗好像手臂上的紋身,或是一道傷疤,屬於肉體記憶,永遠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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