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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20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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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文學有什麼用(下)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0-08-20]     我要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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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

 無論歷史還是現實,熱愛文學的人常常都是弱者。弱者才是文學的正常位置,屈原,司馬遷,李白,杜甫,曹雪芹,都不是什麼顯赫的人物。一個人去從事文學,並不是因為文學有用,並不是因為文學偉大,而是他們很無奈,幹不成什麼別的驚天動地的事情。結果就只能很無奈地去從事文學,借助文學這玩意尋找精神上的慰藉。好在文學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美好和有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美好的東西不一定有用,有用的東西不一定美好。文學和愛情一樣,它們都是人生最美好的東西,是人類精神生活的結晶,我們不妨很哲學地問一聲,愛情有什麼用呢,沒有愛情,人類照樣繁衍,照樣延續下去,然而沒有愛情的人生,注定不是美好的人生。

 幾乎每一次與聽眾面對,只要是有對話,我就一定會被問到家庭的影響。每次的回答都差不多,我不得不坦白交待,說自己這個作家,跟家庭的教育沒有太大關係。我的父親堅決反對我當作家,他為兒子設計了種種未來,唯一不在他考慮範圍內的就是當作家。這裡,我不惜再借用一點寫過的文字,標題是《沒有文學的少年》:

 小時候的文學印象,最初可以追溯到排隊買《歐陽海之歌》。隔著時間長河,穿過光陰面紗,記不清楚當年怎麼一回事,只記得很長的隊伍,男女老少各式各樣面孔,喊聲和罵聲一片。不明白大家為什麼都去排隊,都去搶這樣一本書,我只是一個很局外的看客,一個九歲小男孩,遠遠地看著熱鬧。

 少年的記憶中沒有文學,在一些回憶文章中,我曾吹噓過自己小時候很喜歡看書。其實這不確切,與各種人物的回憶錄一樣,根本就不靠譜,我看書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孤獨。無聊於是讀書,孤獨然後看小說,擱籃子裡便是菜,抓手上就是名著。什麼樣的文字我都願意看,「老三篇」背得滾瓜爛熟,《毛主席語錄》不敢說倒背如流,要哪段翻哪段絕沒問題。

 如果那年頭有NBA,有世界盃,有奧運會,有四大天王,有超女,有韓劇,有網絡,或者有高考,有重點中學,男生女生可以早戀,我肯定不再亂看書消磨時間。我的少年根本就沒有文學,那是一片文化沙漠,就像是月球的表面,看上去光滑,卻毫無生命跡象。現在的孩子聽到文化大革命,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就像我們小時候聽老人講日本人怎麼進了南京,而喜歡提到這些掌故的人,差不多都是祥林嫂,都是《大話西遊》上的唐僧。

 我的少年時代,既不喜歡唐詩,也不喜歡宋詞,能背幾首古詩詞蒙蒙人,完全是拜無聊所賜。沒人逼著我看這些破爛玩意,愛看不看,反正不知從哪隨手偷到了一兩本,閒著也是閒著,結果不光看了,而且背了。記什麼都是記,花拳繡腿有口無心,生吞活剝地先背誦下來拉倒。記憶中,最爽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那個大義凜然,那個居高臨下,那個牛啊。

 直到上大學,都沒有弄明白什麼叫文學。沒人在這方面專門培養過我,自己也從來沒往寫作的路上仔細想,甚至都懶得看上一眼。成了作家以後,很多人追問文學因緣,考究淵源,我也十分認真地檢點過去,盤算再三,仍然說不出一個為什麼。少年記憶中與文學有關的玩意,實在少之又少,想胡編都找不到北。我們這一代人被惡謚為狼崽,非要追問出一個所以然,只能說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培養和滋潤了我們。

 這段文字回憶了我的文學童年,它從另外一個角度,表明了我的文學觀點。事實上,我們喜歡上了文學,往往不是因為文學如何偉大,有什麼特殊功效,如何可以救國民於水生火熱之中。文學並不是靈丹妙藥,不是什麼大力丸,服了它,國家就能夠很快改變模樣,文化層次立刻可以有很高提升。在杭州圖書館,一位聽眾站起來向我提出抗議,他很憤怒,覺得我對文學不夠尊重,覺得我的文學觀是玩世不恭。他提到了魯迅,說偉大的魯迅就是利用文學來改變人生,他要醫治國民的毛病,如果說文學沒用,那麼魯迅的一生不就沒什麼意義了。

 有一個中學生也曾這樣指責過我,他說你知道為什麼魯迅偉大,為什麼當代的作家不偉大,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你們的文章再也不為人民說話,再也不敢反對貪官污吏。魯迅棄醫從文,郭沫若棄醫從文,都是因為他們認為,文學比醫學更有用,醫學救人生命,而文學可以救人靈魂。

 最近剛剛過世的畫家吳冠中先生曾說過,一百個齊白石也抵不上一個魯迅。這句話今後將會被不斷地引用,用來證明文學如何偉大,證明作家的地位如何重要。其實從一個畫家的嘴裡發出這種議論,並不稀奇,我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時候,難免也會對自己包括同行說些氣話。事實上,我們同樣可以模仿吳先生的口氣,說一百個魯迅也抵不上一個齊白石,一千個茅盾也抵不上一個愛因斯坦。簡單的比較總是有缺陷的,往往沒什麼道理可言,我們不能因為有了一個魯迅做招牌,就把文學這個行當抬得高不可攀,然後有意無意地輕視其他行業。文學就是文學,檢驗的唯一標準,是你這個文學做得究竟好不好。不好就是不好,三流還是三流,不能因為文學事業偉大,你就跟著沾光,不好也變成了好,狗屎也變成了芳草。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出狀元,都可以出大師。魯迅和郭沫若有意無意地都引發了一個錯誤,他們有權利改行,他們可以更愛好文學,然而這並不等於說,他們的行為就是棄暗投明,就是改邪歸正。俄國作家契訶夫原先也是一名醫生,卡夫卡卻是一名銀行職員,他們最終也成為了作家,可是並沒有人說是因為文學事業更偉大,他們才良心發現地改了行。他們改行的原因很簡單,他們熱愛文學,而且僅僅是因為熱愛。

 用文學「有用」或者「偉大」來誘惑的最大弊端,說白了就是徹頭徹尾的功利主義,它不過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現代翻版,是把庸俗變為高雅,是把低俗轉為高尚。人們並不會因為足球偉大去踢足球,因為音樂偉大去彈鋼琴拉小提琴,因為當官更容易為人民服務去幹公務員,因為銀幕上或舞台上的角色是英雄去當演員。是人都應該有一份平凡之心,要幹一行愛一行。是人都應該有一份敬畏之心,要幹一行尊重一行。一個從事文學事業的人,沒有理由坐井觀天,妄自菲薄不對,盲目自大肯定也是有問題的。

 前輩作家高曉聲關於文學的兩個觀點,一直讓我耿耿於懷,獲益非淺。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高曉聲是江蘇最火爆的作家,也是全國最有影響的小說家。他從北京領了全國獎回來,電視台前去採訪,問他對文學有什麼看法,高曉聲用一口濃重的鄉音回答,說文學嗎,是好玩的事。這個回答讓採訪者目瞪口呆,要知道在那個年代,文學仍然被捧到了不能再高的地位,不說是打擊敵人教育人民的有力武器,起碼也應該冠冕堂皇地說些什麼,把調子再稍稍提高一些,可是被譽為農民代言人的高曉聲,很乾脆地用了兩個近乎犯忌的字,「好玩」。

 偉大的孔子曾經說過,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好玩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好玩就是「好」,古人論文,常常喜歡用到這個當作動詞的好。還有一個字當然就是玩,玩味的玩,把玩的玩。文學是要讓人琢磨,要讓人玩味和把玩。因為很多人的文學太直露,劍拔弩張毫無藏鋒,高曉聲又表明了自己的第二個文學觀點,這就是要潛移默化,要稍稍拐點彎。不能說直截了當不是文學,然而太直截了當,太淺薄了,很可能就不夠文學。

 高曉聲的兩個文學觀點都很直白,是對「文學有什麼用」的最好解釋。文學是熱愛文學的人的事業,對於那些不喜歡文學的人,文學一點用都沒有,文學也一點都不好玩。文學只對那些準備要感動的人起作用,我們所以感動,是因為我們已做好被感動的準備,是文學搔到了我們的癢處,或者用最流行的話說,是文學碰到了我們的G點。否則僅僅是把文學放在一個很高的位置上,立一個再大的牌坊,也沒有任何意義。文學作品如果不被閱讀,無論什麼名著,無論什麼大獎,都和垃圾沒有太大區別。因此,一個人如果準備從事文學工作,別老想著當魯迅,先問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文學。要知道,文學首先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我們自己。不要光想著去拯救別人,而是先要拯救自己,在打算去驚醒愚昧的國民之前,最好是先讓自己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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