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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 風
近年大學教授的抄襲風,讓本應是文化聖地的大學蒙上污塵。筆者認為,抄襲風的盛行,即是社會整體浮躁的反映,也是教育、文化界「一刀切」式量化管理的惡果。
任版面責編時,曾有位相熟作者屢向我抱怨,說本報有幾位記者常抄他的文章。有的抄思路,有的抄段落,有的乾脆整篇下載。有的抄襲者還是高級採編。我問那位作者:既然權益受到侵犯,你為什麼不投訴?他的回答是:都不容易,古人都不與二毛(頭髮花白者)爭。原來竟是可憐那些為生存所迫的半老記者。
很多報社實行量化考核後,眾採編為追求發稿量夜以繼日苦幹,編輯部成了批量生產線。文章多是「蘿蔔快了不洗泥」,更甭提思想火花了。年輕的還能拼一陣,年齡大的就體力不支,幾年下來紛紛患了失眠、胃疼等職業病。巨大壓力之下,採訪、寫文章的樂趣蕩然無存,目標只剩下一個,生存。
人人想以最低成本獲得最高收益,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抄。他人十幾天、幾個月的思索、採訪、寫作成果,他一指按鍵的工夫就搞定了。老員工抄襲還遮遮掩掩,新人則毫無顧忌,網上逛一下扒下幾個文改頭換面,一天就能「出產」好幾篇稿子。有高產者月收入是他人的幾倍。量化考核中,最不合時宜的就是愛做批評報道的記者。他們鑽下去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幾個月才上來一篇稿子,整天灰頭土臉還擔風險,物質生活勉強達低保水平。既然當採編苦不堪言,所以採編的理想多是脫產,當主任,搞行政,反正不要當記者。
量化考核的出發點,是人必須鞭打才勞動;創造性勞動的規律,恰是愉快才出活兒。
同是「被量化」的群體,大學與媒體自然同興抄襲風。有位知名學府的教授說,現在大學教授的日子很難過,痛苦指數甚至類似文革。發表論文、專著數量、授課時間,一舉一動都會被表格量化。考核的直接結果,就是讓教授面臨吃飯難。即使一個學生認可的資深教師,如果達不到考核指標也隨時有下崗之憂。有大學規定6年不晉陞職稱的,按自動解除合同辦理,而10人中只有2人能晉陞教授。按規定,想評副教授不但要承擔一項省部級社科基金課題,還得5年內發表5篇論文。有的學校,評教授職稱要求一年發表8篇論文。評職稱要各類指標,教師得到項目才能完成指標,而項目的分配權及成果考核權,全在行政領導手中。
相比之下,大學行政人員的飯碗要牢得多,收入也相對高且穩當。有教授說,官本位風氣之下,大學裡已是精英逆淘汰機制。熱愛學問、有獨立人格的教授日子都很難過,善於與領導搞關係、精於學術討巧的人則如魚得水。有位教授說,他所在單位的領導把項目都分給「自己人」,無項目可做的教授,其月收入甚至遠低於城市平均收入。據悉,即使是212工程標牌內的大學,正教授基本工資不過3000元,與保姆工資相當;副教授不過2500元,還不如保姆。
對普通教授來說,將精神產品如此量化之後,做學問就不再是一種快樂的生活方式,而成為痛苦的謀生手段。當務之急,是先讓自己不太難受地活下去,所以想不急功近利都不行。既已把科研當生意做了,自然不會有什麼道德底線。要「多快好省」地「製造」學問,一抄了之最省勁兒。可怕的是,抄襲由權宜之計漸形成風氣,以至那些考核他人的位高權重者也抄起來。他們抄,是因精力全放在謀權上,無心做學問。量化管理對官員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能站在一個制高點上,從精神到肉體都牢牢控制下屬。
中國最早的量化管理,可以追溯到制定右派指標,以及大躍進時虛誇的畝產,幾個數字下白骨成堆。幾十年後,量化管理打著改革旗號在文化、教育界捲土重來,給知識分子套上新的枷鎖。
專家認為,與世界一流大學不同的是,中國大學非教授治校而是官員或官員化的教授治校。為便於控制,考核就重量不重質,重關係不重真才實學,重標籤而輕實踐。不是激勵教授去探索學問、呵護自由精神,而是鞭打出「指標」,馴化成工具。可笑的是,為標榜量化的作用,有單位甚至把創造性也量化成表格數字。
量化十幾年來,大學各項指標大躍進,創造精神卻喪失殆盡。調查顯示,10年來中國博士生數量增長3倍,有的博士生導師帶50個博士,有的連導師面都沒有見過。忙著賺錢的導師像老闆,博士成為打工仔,誰還靜得下心來做學問?資料顯示,1980年,中國科研人員的論文被SCI收錄的500篇,2009年中國的SCI論文已達11萬篇,成為僅位於美國之後的世界第二,高質量的卻極少;中國科技期刊的數量位居世界前列,有影響的卻極少,專家認為50年內中國都不可能產生知名期刊。
讓本應是科研、做學問、寫文章等事,變成了痛苦;讓本來清高的文化人習慣了抄襲,可能是教育界、文化界量化管理的最大「成效」。一位學者說:一個正常的學者,限時限量不一定多出成果,不規定也不一定不出成果。有人說,如果霍金在中國,早被淘汰了,誰容他有工夫「無所事事」地去思索?
量化管理的源頭是官員治校,是對大學的行政干預太多。想進入211工程的大學,要完成一系列上級主管部門下達的硬、軟件指標。在一流大學聚集的美國,教育部不管大學的評估、教學,其職能僅是「設立與教育有關的聯邦資助項目、執行與私人和公民權利有關的聯邦法規」,一句話,就是提供服務。相比之下,美國大學的生存環境很寬鬆。如波士頓大學獲得終身教職的要求,僅要求6年內完成一本由有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學術專著,以及發表2-4篇論文。而對研究生,則沒有發表出版物的要求。有美國教授沒發表過一篇論文,依然終生在大學授課。
只要中國依然是官員治校、大躍進式地造學問,就難培養出有獨創精神的大師。如果從造汽車到做學問都要靠抄襲,民族創造力又從何而來?
人心本知恥辱,抄襲多是被逼無奈;治抄風,先治官本位,還教育、文化界的一個寬鬆的思想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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