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周揚
1948年秋,我和兩個弟弟費盡周折,終於在北平和父親再見。父親對我們說了些什麼現已不大記得,但其中的一句是無法忘卻的:「我對不起你們的媽媽!」此後,父親再很少跟我提及母親,彷彿一直在迴避。我們跟蘇靈揚見第一面時,父親指著她說:「這是蘇靈揚,你們可以喊她媽媽,也可以喊她同志。」但我什麼也沒喊,一輩子也沒喊,我喊不出來。
父親與蘇靈揚結婚後,又生了女兒周密和兒子蘇蘇。1946年,蘇靈揚帶著周密與蘇蘇坐馬車往南撤退。因為白天怕遭轟炸,都是夜行軍,馬車在夜裡翻到山溝裡,蘇蘇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繼母視我是「叛徒」
新中國成立後,蘇靈揚在北京任中學校長,很多人說這個校長不錯,有威信,但我跟蘇靈揚的關係並不好,這也並不是因為父親當年是因為她離開媽媽的——從某種角度,我甚至覺得父親與蘇靈揚的結合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我曾經參加過國民黨的青年軍,所以在蘇靈揚眼裡,我是「叛徒」,我的婚姻也不被她認可。我愛人的父親曾經留學日本,是敵偽時候的警官,雖然早就關在監獄裡死了,但是這種出身在蘇靈揚那裡是不被容忍的,父親並不干涉。我後來不顧她反對還是結了婚。那年暑假,我們雙雙來北京看父親,開門的是蘇靈揚,她一看到我就說:「你已經背叛這個家庭了,你還有什麼資格跑到這裡來!」我愛人自尊心大受傷害,扭頭便走,從此再也不回這個家。我在哈爾濱工作,每次到北京來看父親,蘇靈揚都堅決拒絕讓我住進家裡。
與父親隔膜從未消除
其實我與父親的隔膜自始至終都未消除過。因為父親的問題,全家都受牽連,我的大伯周谷宜新中國成立前,受父親牽連坐過國民黨監獄,差點被處死;「文革」中被批鬥關押,死在牢中,連屍骨都下落不明。我的姑媽是個小腳老太太,也被戴上高帽遊街。「文革」後,父親聽到這些,也是淡淡的,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我們與蘇靈揚的關係在「文革」期間也曾有過緩和。那時候父親被帶走了好幾年,生死不明,我去看她,那時候她顯得很親和,拿出一個杯子說:「這是你爸爸用過的杯子,你拿回去做紀念吧。」我心裡大有感觸:「文革」那麼糟糕,但還能使我們這個家庭走向和諧。但當父親的生活恢復正常時,我們的關係又再度緊張。
父親去世後,我們都趕到北京醫院,蘇靈揚坐著輪椅,周密陪著她,我們互相之間沒有任何交流。我想,父親在時,我和她有關係,父親走了,我和她,自此毫無關係了。(七之六)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