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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秉安
出版社:中和(香港)
出版時間:2011年1月
定價:港幣98元
「寶安只有三件寶:蒼蠅、蚊子、沙井蠔。十屋九空逃香港,家裡只剩老和小。」這是一首客家山歌。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寶安縣(現深圳市),老百姓中廣為傳唱。這首山歌直指當時廣東面臨的最大社會問題——逃港。到1979年,這個問題演變成了惡性的政治事件。
1977年,鄧小平視察廣東,說到逃港問題的時候,他說:「逃港主要是生活不好,差距太大。」最後,他總結說:「看來最大的問題是政策問題,政策不對頭,是個關鍵,這也是個全國性問題……不是軍隊管得了的」。
大饑荒推動大逃港;大逃港引發大開放。由此,有人說,正是廣東的逃港問題,直接促成了上層的改革開放決策。陳秉安的《大逃港》,其命意結穴處,即在還原「大逃港」的歷史現場,尋找開放改革的直接動因,探索深圳「啟蒙時代」的深藏秘碼。記不得哪一年,我跟陳秉安聊天時,坦言:釐不清大逃港的歷史真相和理性思考,深圳開放改革歷史就是一筆糊塗賬,到底逃走了多少人?有多少種逃亡形式?引發多少歷史時代思考?
真話是決策的底線和真理的基礎,任何一種文化概莫能外。無真話即無真理;無真相的決策,宛如沙灘上的高樓大廈,無論怎樣的壯觀雄偉,小小風吹草動便會轟然傾倒。如果真話的丁香花凋謝,彌天大謊的罌粟花必然盛開。
中國的開放改革能夠成事,就是從精英到草根,看到了真相,講了真話。《大逃港》揭示了一個非常令人震驚的歷史細節:1961年寶安檔案中,有一個幹部就發出了「打開國門,對港開放」的呼號;1962年的《偷渡者日記》坦露出他內心的煎熬。
這和鄧小平聽聞「養五隻鴨子是資本主義」的驚愕;萬里看到幼兒在鍋中取暖的痛哭;彭德懷看到工人無褲可穿的怒斥;吳南生發出「汕頭猶如國民黨統治」的感慨一樣,說了真話,展露真相,道出了當年中國環境的危如累卵。在那個時代,說這樣的話,或雲開日昇,或前途未卜,或慷慨成仁,需要膽識和大義,需要承擔高風險的代價和付出。
報告文學寫作紛呈異彩。《大逃港》側重文學形式的「社會檔案式」敘事,貫通文學性社會性思考性,尚崇報告、客觀和真實。陳秉安集二十年之動,在「真實」上做足文章,於冷靜中保持質疑,「旁行斜出」,成果斐然。
任何重大歷史事件發生、興起、強盛,並非由某個聖賢豪傑 「奇思異想」結果,而是在諸多社會力量各自利益追求的碰撞中,順應某個國家民族或正面或反面的「歷史願望」和「歷史訴求」,並作歷史選擇。
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深圳河邊「大逃港」,此起彼伏,綿延不斷,逃亡者涉及十幾省市,逃亡人數達百萬之眾。《大逃港》從「大放河口」;從「反瞞產」到「大饑荒」;從東莞寶安民兵排長逃港;從省委書記與大隊支書的辯論,以幾十年歷史之經,以國家明智領導,地方官員,平民百姓為緯,大筆敘寫人們的懷疑、困惑、憤懣、抗爭精神,深情探求為改變貧窮,響往自由幸福的「歷史願望」。
深圳「大逃港」催化了深圳的「大開放」,不是歌詞所唱的,「一個老人在南海邊劃了一個圈」;而是老人們從反面順應「大饑荒」、「大逃港」的 「歷史願望」、「歷史訴求」中,作了正確的歷史決斷和歷史選擇。自然,這也包括了那些「逃港」的參與者,圍堵者,思考者和決策者,在如布羅代爾所述的「全體人民」參與的歷史中得以實證。
如果說,從神主宰的世界到人類掌握自己的命運,在18世紀歐洲發生的啟蒙運動,給現代社會帶來重要貢獻,而1755年里斯本大地震是它的催化劑的話;那麼,從現代迷信的世界到人們掌握自己的命運,在20世紀70年代發生的中國啟蒙思想的革命性轉變,給當代社會帶來重要的貢獻,而1962年後深圳大逃港,無疑是它的催化劑了。《大逃港》多視角別出機杼地為我們探索「深圳啟蒙時代」:無奈而弔詭,錯愕而驚詫,悲喜而交加,啟蒙,成了艱難世時的定海神針。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君特.格拉斯特在反思德國歷史的《剝洋蔥》中說:「回憶可以作弊,可以美化,可以偽裝」。然,陳秉安的《大逃港》是可信的,在我感覺來說。 ■文:黃樹森
(本文作者為廣東省政府參事、廣東省文藝批評家協會名譽主席、著名文藝理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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