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伍淑賢(作者簡介：作家，廣東人，香港長大和工作，現職傳訊顧問，閒時看看書，寫些小故事。 )
我們中一乙的班主任蔡小姐，把全班都迷住了。除了眼睛閃閃亮，臉兒好看之外，她還懂得唱、演和編音樂劇。這可不得了，舉凡聖誕聯歡會、班際音樂比賽這種場合，唱得好演得好的，都大大佔優。乙班在上學期，已演出了《窈窕淑女》、《仙樂飄飄處處聞》和《國王與我》的折子戲。蔡小姐是很懂得用人的，班上誰唱得、誰可以演甚麼角色，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點的男女主角，都是高佻亮麗的。雖然全是女生，但一入了戲，唱做起來，也真是妙曼得叫人暈眩。因為全是英語演出，自然又是後排的高人們擔正，我們熟絡的幾個，因為都還熱心，便當起幕後製作。「二叔」有戲劇經驗，弄服裝，「阿嬤」夠細心，管化妝頭飾，我甚麼都不懂，但喜歡爬高爬低，便負責燈光和拉幕，另外有幾個同學造佈景找道具，配音響。
有時演群戲，單是高人們也應付不了，其他同學也得上陣。像《窈窕淑女》開頭一場，講倫敦的劇院散場，突然下起大雨，紳士淑女都趕著張羅馬車回家。女主角伊莉沙就在劇院門口賣花，她極難聽的英語，引發了路過的語言學教授對國人的語言毛病評頭品足，而生出日後的故事。
這一場要很多閒角陪襯才好看：賣花的、劇院出來的、路過跟伊莉沙說話的。其實，我是十分渴望做那個從印度回來、在廣場上巧遇教授的語言學家兼中校，不過我長得太瘦，蔡小姐說我像個男中學生，只好當上了後來暗戀伊莉沙的一個年輕公子。我的戲很簡單，就是在劇院前冒失地撞倒伊莉沙，提籃鮮花都散落地上，這時教堂的鐘聲剛好響起，教授抬頭看看上蒼，然後憐憫地撒一把碎銀給蹲在地上的伊莉沙，跟印度回來的語言學家揚長離去。
我的戲很少，但花了很多時間綵排，特別是怎樣去撞倒伊莉沙才最好看。其餘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等女主角調校口音，等蔡小姐糾正各人的台上走位，還有教大家怎樣把聲音，清楚傳送到禮堂最後一排，基本還是那三步：speak up，站直，把口張開。為了這戲，我們一星期有幾天，中午都只有三十分鐘吃飯，英文課有時也不上，就去禮堂排戲。因為新鮮，有份演沒份演的都很高興，但有份演的自然高興一點。沒份演的，就在台下面幫忙做道具，縫戲服，紮花籃的紙花，或者看書，聊天，小睡。
就在排演《窈窕淑女》的同時，學校開始了強制說英語。開始的時候，只是個小比賽，丙班內部發起的，規定上英文課時不得講中文，誰講了就罰五毛錢，講一次罰一次，不得記帳，馬上給錢，罰款充公作班會費。因為丙班快要搞郊外旅行，班會費越多，旅行就越多錢買吃的，所以大家都罰得很高興。我們鄰班的，趁小息時候，都會八卦找丙班的人問，公然說中文還算了，私下說的，像跟鄰座用廣州話說：「借我一塊橡皮膠」，老師又怎會知道呢？
丙班的用一種大人的眼光瞄瞄我們，沒好氣的回答：「當然要全班合作啦，這種事，沒人告密一定做不成。」
不足一個月，我們就知道丙班集了三百多塊罰款。他們的旅行豐富極了，還有餘錢留到聖誕慶祝會再用。我們聽了，覺得丙班真大大出了鋒頭。英語是不是好了，我們不知道，但丙班做到的，我們乙班沒理由不做。於是，我們慫恿班長「郭大人」去跟蔡小姐講，我們也來罰款玩玩。
蔡小姐不單同意了，連校長也知道了，說不如全校都來試試吧，不單是英文課，還要求所有課堂都只准說英語，國文中史除外。
關於怎樣執行，「郭大人」特向蔡小姐要了十五分鐘上課時間，民主討論。蔡小姐沒有進來。後面的高人們最沒所謂，因為她們罰款的機會很低，也給得起。討論的關鍵是誰有權收錢，和誰說了算。
「只准行長和班長收錢，以示公正。」前面有人說。
「我看應該人人有權收錢，反正只是五毛錢，然後交班長，每天下課時班長報數。」小品很緊張錢，也想得細。
這時「二叔」給我個眼神。我記起她小息時說，丙班其實也不是人人贊成罰款的。丙班有個同學，平時已不作聲，上英文課幾乎全聽不明白，有時用中文問旁邊的同學，這個生字怎麼讀法，給人聽到了，便要罰。班長向她收錢時，當然也說英文，她連罰款一字也聽不明白，只知要給錢，而且是幾塊錢幾塊錢連環地罰。這樣過了幾天，她一見到班長，便躲起來。「二叔」是在廁所見到她哭，才知道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