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中國人民大學校園,因為夜晚一場突如其來的瀟瀟冬雨變得寒意襲人,卻又清新爽快。廣西師大出版社將「遊蕩者歸來—《那些憂傷的年輕人》出版十周年特別活動」放在這裡的一個不大的教室。當天因為爆出八卦新聞而成為各大網站新聞人物的許知遠一邊自嘲「可能出版社怕我的書賣不出去」,一邊照舊以他那遠遠快過常人的語速開始了與九零後大學生的交流。一個半小時後,一位男生鼓起勇氣提了當晚最後一個問題,許與高金素梅的戀情。許知遠略帶幾分窘迫地調侃了一下提問者,你等了一個晚上就為了提這個問題吧?然後他回答,這個是事實嘛,她是我女朋友。底下響起一片掌聲。主持人適時宣佈,接下來教室要讓給「一二九」紀念活動合唱排練,講座到此結束;進入最後一個環節:抽獎。除了許的幾本作品集外,獎品還包括手機。許知遠配合著從抽獎箱裡一個接著一個地摸出「幸運者」,嘴裡嘟囔道,這個環節讓我吃驚……
今年35歲的許知遠,11年前畢業於同一座城市的北大計算機系微電子專業。換言之,他的第一本書,今天已經在做出版十周年紀念的《那些憂傷的年輕人》是他畢業第二年的「禮物」。不得不承認這個曾經的「外省少年」有著非凡的寫作天分,雖然當年他的才情洋溢得甚至有些灼人,但自從三四年前香港書展上聽過他的一次演講後,發現近年來更加「內觀」,更加看重「靜謐的激情」的許知遠變得樸實和有力。他坦承,這十年就是自我尋找、自我放逐的十年,也是建立自我內在秩序的十年。至於困惑、焦慮、憤怒、巨大的惘然甚至故作的悲情?許知遠已經知道,掙扎本身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很多東西是你想像出來的壓迫,人容易陷入自我設限的恐懼,所以才要打破桎梏,需要重新啟蒙。」
「遊蕩者歸來——《那些憂傷的年輕人》出版十周年特別活動」實際上涉及的至少是許知遠眾多著述中的三本。「《一個遊蕩者的世界》對我個人來說是一本比較重要的書,它是我之前一本書《祖國的陌生人》的延續。可以說,在我三十歲之前,所有的生活都在書本裡完成。從《祖國的陌生人》開始,我一站一站地坐大巴,在那些有著特別好聽的名字的小城,比如秭歸、當陽……與普通人交談,看雲起雲落……那些小城裡的小人物改變了我很多。這些被中國經濟發展遺棄的地方,充滿了文化上、經濟上的巨大挫敗感。之後的《一個遊蕩者的世界》則是我過去兩年在世界各地20多個國家,與不同膚色、講不同語言、吃不同食物的人交談的經歷。旅行讓我對生活有了更多的質感,人在旅行時會重新變得敏感起來。在通往世界各地的旅途中,中國變得更清晰了。」
在《祖國的陌生人》裡,許知遠試圖通過一次穿越中國的旅行來了解自己的國家,他選擇了所謂的「愛輝—騰沖」線,這是一條中國的少數民族與漢族、山地與平原、東西部乃至礦產資源的分水嶺,路途中充滿意外。「在你的國家,你卻是個陌生人」,傳統已經斷裂,混亂的價值觀無處不在,他既看到了這個快速變化的國家的巨變,也看到了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像是無根之萍,他們失落卻也蘊涵著無盡的能量。在寫法上雜糅了遊記、人物、評論等多種形式,而主題卻清晰分明,試圖展現當代中國社會日益深刻的撕裂感。無獨有偶,今年內地的熱門讀物中也有一本類似題材的書,是當年《紐約客》駐京記者海斯勒撰寫的《尋路中國》,兩下對照,應該是一次有趣的閱讀經歷。
「遊蕩者歸來」讓人很容易聯想到20世紀最主要的美國評論家之一,也是「迷惘的一代」重要一員的馬爾科姆考利的名著《流放者歸來》。許知遠對那個年代懷有濃厚的情結,恰如葉芝詩句所云:「對另一個時代的嚮往是內心充滿激情的標誌」。他剛畢業時的2000年,正是一個戲劇化進程的開始。張朝陽、丁磊的創業神話,VC的神出鬼沒……「原來再不用像以前那樣在辦公室裡苦熬,那時我們看《Wired連線》雜誌、特別關心硅谷的事情,其實就跟上世紀20年代談杜威、羅素、泰戈爾一樣,希冀以新知識打破舊社會的慣性,彷彿生活在他鄉的一群人。日常生活如此醜陋,需要有一個『他者』的存在,每一個人都彷彿急切地想擁抱世界,而國家也是一個開放的姿態,一切充滿了可能性。整個西方都在描述中國的崛起,這對之前生活在很強的知識焦慮和自卑情結中,一直有一種追趕心態的個人來說,是虛榮心的極大滿足。但是突然有一天,你意識到這種榮耀可能是以犧牲個人利益和公共空間的建立為代價,自己可能成為榮耀的犧牲品時,虛榮心改變了,我決定要變為一個批評者,而不僅是一個吶喊者。」這是許知遠迫切地想了觀察世界、了解世界、描述世界的開始,因為他希望真正突破認知惘然和認知困境,在認清「中國到底是怎麼樣的」過程中,找到變革的內生性力量。 ■文:白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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