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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終於看了香港話劇團的演出《脫皮爸爸》，散場以後，卻一直有「不安」的感覺，縈繞不去。《脫皮爸爸》翻譯自著名日劇編劇佃典彥的作品，今次的版本由司徒慧焯執導，林沛濂則負責劇本翻譯（另兼任演出助理導演、製作連繫與演員）。
正如司徒慧焯所言，《脫皮爸爸》一劇充滿了「荒誕性及黑色幽默」，但又富生活感，而故事本身也不複雜，主要講述中年男主角鈴木卓也（辛偉強飾）的潦倒人生：太太要求離婚、外遇苦纏、駕車意外、被上司辭退、母親過勞病逝等等。一天，卓也把患有腦退化症的八十二歲老爸帶進洗手間後竟睡著了，當醒來時只見到剛剛脫皮的父親掉在地上的「殼」。脫殼之後，父親竟然年輕了二十年。其後數天，父親繼續離奇的脫皮，而他亦一天比一天年輕。結果，六天之內，由八十二歲還原為二十多歲，甚至比四十歲的卓也還要年輕。
「重振雄風」便能重興國邦？
那麼，《脫皮爸爸》的演出到底有甚麼令人不安之處？先說該劇的劇本結構。《脫皮爸爸》全劇分為七場，基本上除了第一場（序幕）與第七場外，全劇只有五場主戲，而該五場主戲則集中在卓也老爸離奇脫皮的過程之上；而與此平行推展的，則是卓也跟妻子美津子與情人理沙之間糾纏不清的情感關係。該五場主戲發生在卓也母親過世後不久，主要劇情是按時序差不多逐日交待卓也老爸「蛻變」的過程。至於第一場與第七場，則設定在卓也老爸過世前的第四十九天（按第七場的暗場交待，老爸是在第七天過世的），是同場變奏：由卓也家亂作一團、家不成家（第一場），變成卓也重拾少年拍片夢、「重振雄風」（第七場），讓老爸最終能安心上路，中間五場主戲中老爸的「脫皮」過程，可謂與兒子的生命蛻變互為轉喻。
然而，吊詭的是，跟一般的「蛻變」不同，老爸的「脫皮」指向的並不是「未來」，而是「過去」。這既是老爸的過去，也是日本的過去。通過一個逆向的時間結構，佃典彥利用老爸作為敘事鎖匙，把觀眾引領回到日本的黃金歲月，而且是愈往回走，愈有年青活力，愈有「男人味」（回復青春的老爸甚至令快要跟卓也離婚的美津子與卓也的情人動心）。那種今不如昔的嘆息，可謂直透紙背。卓也老爸脫皮之後，曾屢次提到在街上所見的日本已經滄海桑田，忘卻來時路。把性與國族互為轉喻，本是流行的技法，好處是容易引起觀眾的共鳴，缺點卻是圍繞著問題核心的外邊打轉，失諸交臂。（男人）「重振雄風」便能重興國邦？與其說這是一種父權的想像，倒不如說是一種去勢者的妄想。
回到軍國主義
與此相對，蛻變後老爸的青春活力自然對比出兒子的潦倒與不濟事，事實上卓也在大部分的場口中（第一至第六場），不管面對太太或情人，都只是不願面對現實、不思振作的窩囊廢。換言之，在佃典彥的眼中，日本的國力在近二十年來之所以走下坡，是因為日本（男）人「唔似男人」，不復「當年勇」。然而，《脫皮爸爸》令我更不安的，是作者把這一切簡單的委過於「子不教，父之過」的邏輯。是父親長期的不負責，拈花惹草，到處留情，致令兒子的生命、事業與婚姻一敗塗地。但父親的不負責是從來如此嗎？非也。事實上，隨著《脫皮爸爸》的逆向敘述，我們慢慢發現，二十多歲與三十多歲時的父親可謂判若兩人，而期間的轉折點是日本戰敗。可以這麼說，面對如此閹割，原本愛家愛國、朝氣勃勃的男人（日本），也變得不負責任、放蕩不羈，「子不教，父之過」，也為往後兒子的失落人生（日本近二十年的不景氣）埋下了伏線。作者把振興日本的願望投射到一、二戰時期的日本，是否暗示日本該回到向外擴張與殖民的軍國主義時期？
然而，跟《脫皮爸爸》原劇本強烈的時代暗示相比，導演司徒慧焯執導與翻譯林沛濂更強調當中的人情成份，而卓也跟老爸的父子關係，更成為了司徒慧焯的演繹重點。除此之外，司徒慧焯與林沛濂也強調這個演出版本的原汁原味，不管在語言與內容上，都不作本地化處理。或許，在陌生的語境中（香港），正正是如此原汁原味的演繹，讓原劇本所隱含的意識形態（回到日本軍國主義）更為突顯。無心插柳，當司徒慧焯安排了六位父親，目送兒子隨著舊式螺旋日本軍機「再次起飛」，我實在搞不清眼前所見的，到底是導演眼中兒子「重振雄風」的象徵，還是戰後一直陰魂不散的日本軍國主義。 ■文：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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