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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伍淑賢
「二叔」我是很想見的,至於蔡小姐,不是「小品」提起,我幾乎完全忘記了這個中一時大家心中的歌舞女神。她怎樣呢,我問,她不是我們中二時已嫁進望族?跟學潮怎會扯上關係?我還記得她的婚禮,累我們給校長罵了一頓。
你怎都想不到,「小品」說。原來蔡小姐結婚沒幾年,丈夫不知為何得了個急病,死了,才三十多歲,不過以蔡小姐的條件,很快又找到第二任丈夫,今次是個有名的學者,在大學有點影響力,很同情罷課的中學生。大學今次借出地方聚會、為中學生臨時補課甚麼的,聽說他背後都出了點力。所以,禮拜天我去的話,應該可以見到她。
「小品」努力游說我,說,你不是剛考完會考嗎?還忙甚麼呢,就來吧。
我答應了,反正沒去過大學,也未見過罷課,當旅行。
是的,我非常勤快地密集式完成了夜中學的課程,會考也自修應付過去了,而以前的同學,也升大學一年級或者二年級了。不過我不再造皮鞋,而是憑我少少的德語,考進了一個德資化工企業當個小秘書,雖然用上德語的機會不多。化工企業好像很動聽,其實不過進口殺蟲水。我媽常笑我,大家都是外資公司,人家的外資公司可以拿洋酒和名貴香水樣板回家,你只有殺蟲水可以拿,而且一次都沒拿過,罪加一等!
有時在電視上,見到原一乙班後面的高人,有幾個已當上政府部門的發言人,穿醒目的制服,上《警訊》解釋甚麼條例,心想還好我已經不再是工廠妹,萬一有人問起我初中是哪兒的,我老實說出來,應該不會影響這些同學吧。
星期天去大學的火車途中,想起快要見到「二叔」,有點興奮,又記起中二時,校長在蔡小姐婚禮後罵我們的原因。她在天主教總堂結婚,很隆重的樣子,第二天報紙都有報道那種。我們十幾個最熟的學生當然去了,還約定要為她唱《花月佳期》英文原版,二部混聲,這些我們最耍家。不過婚禮畢竟是大戶人家的事,我們在教堂不敢亂來,人家有正式的歌詠團,唱拉丁語經文,有真人弄管弦和巨型風琴,我們都沒見過。
蔡小姐知道我們練了歌,沒機會表演,在教堂外拍照的時候,跟班長說,不如你們跟我回淺水灣的新家吧,在家唱給我聽。有個姓蕭的體育女教師,人很爽,膽子也大,說,好,我帶她們去。於是待新人的銀色車隊開走了,我們跟著蕭老師,截幾部計程車,十多人向淺水灣出發。
計程車到一個岔路停下來,前面是私人地,必須下車徒步一段。我們走在兩邊有樹的路上,小心皮鞋不要沾到泥,衣裙不要給樹枝勾破。其實是開心的,我們邊走還邊唱歌,兩旁很多大紅花,淺水灣原來這麼美麗。蕭老師不唱歌,但越走越熱,她脫下洋裝外套,跟幾個同學比賽誰先走到大門口。
然後我們到了大宅,蕭老師穿回外套,大家整理一下衣服頭髮,跟著應門的傭人到客廳坐下。另一個傭人給我們奉上熱茶和汽水。
這時蔡小姐和她先生出來了。她仍穿著婚紗,笑得燦爛,在一角坐下,也沒說甚麼,只叫傭人拿點心招呼我們。這時客廳深處的另一邊,像還有一個客廳,有人經過,蔡小姐跟他們打招呼,然後跟我們說:
「我等著聽你們唱歌呢,」她轉向班長,「要唱甚麼?」
班長答了,有人起了個調,我們十幾人坐在曲尺形長沙發上,輕輕唱起來。我們知道這是人家的夫家,今天又是特別日子,都不敢像平時般唱得放肆。蕭老師在一旁邊給我們拍照。唱完,蔡小姐笑說,這是最好的禮物。這時傭人端上雪花柔軟的忌廉蛋糕,蔡小姐看著我們吃了一會,便跟先生進去了,著我們玩一回才走。蕭老師沒多久也起來,說走吧。有人怕錢不夠,大伙便走路去坐巴士回家。
第二天,不知誰告訴了校長這事,她大清早趁我們上第一課,就進來罵了一頓,說我們不懂禮貌,挑這種日子去打擾人家。聽說蕭老師也給罵了。不過相片沖出來,我們還是很興奮,每人曬了一份。我們當時的結論是,蔡小姐是真心喜歡我們去的,修女是俗世人,不明白我們的感情。
大學的校園也漂亮,樹多,房子矮,陽光很猛。我架上太陽鏡,問人,找到校巴,坐一程車,走一道斜坡,才找到舉行論壇的露天廣場。這時廣場已大半滿,前面放了排攝影機三腳架,很多人走來走去。這麼擠,要找「小品」真不容易,只好跟著旁邊的人,席地坐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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