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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伍淑賢
這大會像是倉卒安排的，到處都是亂的感覺。我跟幾百人一樣坐在地上，前面還在試咪高峰，幾個學生張羅膠紙，在台上貼標語，不知幾時才正式開始。太陽很猛，我鼻子上的太陽鏡除外，就沒有帽子般可以保護自己的東西，正後悔沒帶摺疊遮陽傘。地上有一行黑螞蟻走過。
我移開一點，讓路給螞蟻的時候，旁邊的女人拍拍我，說對面有人在叫我。我抬頭，見到「二叔」在招手。
「二叔」穿過人群走過來，仔細別踏到坐地上人的手腳和包包。幾年沒見，大家都很興奮。她聰明地戴了擋陽勅帽，頭髮全收在後面，像很短，其實馬尾蓄得很長，比十八歲那年，在尖沙咀的小公園盪鞦韆時，長了許多。
你幹嗎穿得這麼漂亮？還化妝？她一坐下來就問，是笑著的好語氣。
我以為是來唱歌跳舞，助興的呀，我答。「二叔」有時不知是說真說假。
喂，你知不知道，她說，今次罷課的老師，有一個是以前我們學校的，你看報認不認得？跟著她說了老師的姓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是不是後來在學校門口派傳單那個老師？我問。不過那時你們中四，我已經不在了，我說。
「二叔」說不是不是，是另一個教美術的老師，你還在。她在我們學校教書的時候，氣都不哈一聲，想不到現在這麼出位有型。
這時「二叔」拉我起來，說要幫她做點事。
我問「小品」呢，要不要先跟她打招呼。「二叔」說現在就是去「小品」那裡。
廣場的喇叭系統開始大響起來，播一些從未聽過的大合唱歌曲聲帶，起首是激昂的，然後換了傷感，然後又激昂，來去就是這兩種感覺交替。
我們上一個斜坡，來到一幢五六層高的長型灰白樓房。步上二樓，一個像學生飯堂的地方，有些人正準備食物和飲品，香腸菠蘿，曲奇餅，小甜糕，果汁，要開茶會的模樣。
「小品」我幾乎認不出來，短髮燙得爆炸，變了個巨大蛋頭，穿了件應該是自製的T恤，前面印個嚇人的大拳頭，背後一句聖經經文。從沒見過她這樣有性格。
來了！她老遠就叫起來，有些人回頭望。
「快放下手袋，來幫忙。」她親熱地擁抱了我一下，幫我放下東西，派我一份差事，就是用牙籤把香腸夾菠蘿。
一大盤小香腸，一大盤菠蘿丁，串起來要不少時間呢，我說。所以要你來幫忙呀，說著我們幾個就做起來，有幾個「小品」的同學過來一起操作，都燙了不同尺碼的爆炸頭。
你們其實是在幫誰做這些事？我問。「小品」答是為了籌委會，即是支援今次罷課行動的人，他們不全是大學生，有些是專籌劃運動的，常在電視上發表言論。
我問「二叔」，她在鹽湖城的書讀成怎樣，幾時可以正式傳教，是不是還跟師兄一起學傳道？
「沒有，師兄去年結婚了，搬去紐約。我現在也轉去了芝加哥，跟我姐姐一起，她讀經濟，我讀社會學。」我知道問錯了問題，不再作聲，這才記起弟弟信上說過，有次經過猶他州找她，按地址撲了個空。
她又說：「這次真是個太好太好的運動，給全港修女一個警惕，叫她們不要那麼放肆。我真希望這件事發生在我們的學校。」
我問你不用回去上課？她說先看看這次運動的進度再說，反正那邊行學分制，進度慢了，制度容許你追，大不了晚點畢業。她說今次因為「小品」介紹，認識了運動的領導，她請纓要去串連一些天主校中學校生，希望中學生支持中學生。
這件事會怎樣收場呢，我問。有些說最好是政府重開學校，復課，有些說政府不讓步最好，這樣運動可以不斷升級，暴露他們的不公義，然後弄到不可收拾，越亂越好。有兩個明顯是一對的，在一邊調果汁，邊說悄悄話，在笑。
「二叔」問我，那你怎麼看？我說，最想那些來這兒補課的中學生，早餐有牛奶喝。
大家靜了一回，然後爆笑，好像在這種時候，仍想到喝牛奶是很稀奇的事。
「從沒聽過『病毒』喜歡喝牛奶！」「二叔」說。「一定是那個von甚麼的德國人教的！」我以前信上提過Klaus，她們有點知道。
「我是說真的，甚麼運動我不懂，不過如果有鮮奶和熱麵包做早餐，無論最後怎樣，學生永遠會記得。」我說。我已經紮好一盤夾腸，開始第二盤，很久沒做過手作功夫，愉快。
你怎麼知道？「小品」問。
應該是這樣吧，我答，人想起以前，很痛的記不起，記得最清楚的，卻是吃過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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