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殷梅
魏晉時期,亂世紛呈,政局黑暗,七位玄學之名士隱居避世。他們縱情山水,好酒、喜歌、弄琴、尚清談,風流瀟灑、放浪形骸,行止不為世俗所拘。阮籍、嵇康、山濤、劉伶、阮咸、向秀、王戎,正是後人口中的「竹林七賢」,其我行我素、反叛不羈的風骨及氣節至今為人所尊崇。
著名旅美華裔舞蹈家殷梅,帶領香港舞蹈團的一眾舞者將竹林七賢的故事重現舞台之上。時空交錯、光影流動,七賢的靈魂又一次醒轉來,叩擊現代人的心靈。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 瑋 ■圖:香港舞蹈團提供
「我愛上了嵇康」
殷梅說,舞劇的許多理念都來自於《世說新語》。看過那裡面的許多小故事,她對那個時代心嚮往之。「竹林七賢在中國文人的圈子裡代表著風骨。魏晉是很有趣的時期,腥風血雨,社會很亂,但卻創造了早期中國歷史上的『文藝復興』。這麼亂的狀態中,一幫文人聚在一起,把中國自由的創作生活表現出來。他們好老莊,又搞清談,生活很超然,沒有約束。儘管現實腥風血雨,他們的思想卻反而有空間,推崇老莊,推崇一種很個人的東西。文化上面沒有很壓抑的東西,發展得很蓬勃而有個性。那個時期對於藝術家來說,是非常特別的。」
我問殷梅,若讓她選,希望自己成為七賢中的哪一個。她想也不想:「嵇康(擅長古琴),我愛上了嵇康。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耶穌,他不得不死,為了我們大家去死。」對殷梅來說,嵇康無疑是七賢中的代表人物,他有著充滿靈性的高貴人格,他的內心充滿愛,樂於奉獻愛,是個熱愛生命和美的藝術家。在他的一生中,飽經創傷,也經受了對人性的絕望。在編導的話中,殷梅忍不住要問:「那魏晉洛陽東城下的一萬名圍觀的大夫、愚民,三千名太學士們又怎能擁有嵇康?一千七百年後的今天,人們仍不可能擁有嵇康,或嵇康仍在?嵇康的生命是莊子的中國藝術精神。廣陵散至今撥弄著人鬼心弦,縈繞在宇宙的時間和空間中。」
創作舞劇《竹林七賢》,是殷梅對七賢世界的再次探索,也是對嵇康心靈世界的再次遊歷。但聽著她的話你便會明白,這遊歷斷斷不是單純的懷古,一千七百年前的竹林固然令人心馳神往,一千七百年後現代人精神價值的凋零卻更觸動藝術家的敏感心靈。溯古而思今,《竹林七賢》在優美的舞蹈之外,要帶給觀眾另一個思考空間。
柔媚的竹林七賢
光看海報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傳統的「古裝戲」。梳著高髻的七位女舞者一字排開,什麼時候竹林七賢變成了柔媚的女人?
殷梅說,舞劇的靈感還來自著名攝影師洪磊的攝影作品《竹林七賢》。在這攝於二○○七年的作品中,洪磊找來最當紅的中國女時裝模特扮演七賢。七位女模特或站或坐,怪異的髮型妝容配上具現代感的服裝,的確顛覆了人們對於竹林七賢鬚眉男子的慣常想像。
「竹林七賢,一直都是男人在講男人的故事。我看了洪磊的畫後,特別地鍾情,感覺和我內心的感覺很相近。」殷梅說,「我如果做《竹林七賢》,可能和男編舞來做不大一樣。舞台上,也是從拍攝這張畫開始,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很多人與人之間的小故事。就像《世說新語》,並沒有一個完整的大故事,而都是特別小的事件。透過這些小事件,反映了那個時代的一個狀態。它其實非常的現代,是很節簡的一個東西,不是長篇大論,反而有很多小細節和故事,給創作人留下很多空間。」
殷梅說,她並不拘泥於所謂現代手法與傳統手法之間的分野。她覺得《世說新語》有趣,是因為其中的故事雖是中國古典時代的碎片,但裡面的觀念卻極端現代——極簡的、怪異的、不隨大流的。藝術創作也該如此,所謂中國舞與現代舞的分野,中國舞是否一定要如此,現代舞是否又一定要那樣做,這其間其實並沒有定勢。《世說新語》裡面的文字看似零散,每個故事中也並沒有蘊含什麼重大意義,所勾勒出來的圖景卻像是正在進行中的生活狀態,很有一點西方存在主義的味道。「對我來說,女孩子看事情比較注重細節,不見得要把一個多麼大的時代表現出來。對我來說,把這些瑣碎的東西用另外一個方式和角度來看就挺好的。《竹林七賢》中,就是《世說新語》加上我身為女人的角度。」
古今穿梭
舞劇也從一場拍攝活動開始,舞者們在舞台上拍攝《竹林七賢》的照片,正在拍攝途中,故事開始了。男七賢與女七賢陸續出場,《世說新語》中的故事被帶了進來。突然間,時空又回到現代,觀眾發現,每個人都是在演戲而已。時光交錯間,忽而是一千七百年前的魏晉,忽而又是現代的化妝間。過去、現在、角色、常人,觀眾被帶領著在這幾個不同狀態中穿行。
這次的創作,殷梅找來龔志成創作音樂,洪磊負責視覺和服裝設計,來自紐約的Jay Scheib為舞劇擔任導演。為了了解七賢的世界,Jay也買了一本英文的《世說新語》回家讀。「我很喜歡那些故事和人物,對我來說,就像是讀古希臘的故事一樣。都是一系列的故事,很多知識在一本書中。裡面有好多的名字,這個人說了關於那個人的一些話,另外一些人也說了關於那個人的一些話,這些落在文字上卻可能只是兩個句子,你需要讀很多去獲得完整的信息。」
我和Jay開玩笑,《世說新語》就像是那時文人間的gossip(八卦)故事,他忍不住笑著同意。「但比gossip更豐富。」殷梅笑著說,「那些小東西很像gossip,但最終卻呈現出一種經典的東西。就像現代藝術,安迪沃荷,總是記錄生活中的小細節,每天好像都有很多要去說去做,但最後,經典的東西卻浮現出來了」。《世說新語》裡面的故事,表面上看起來是很不重要的生活的塵埃,最終卻浮現出那個時代的典型意義,刺激藝術家去不斷演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