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山水本幽情，奈何每一遊，幽情頓化作一股悔恨。 作者提供圖片
黃仲鳴
每年暑假長假期，皆喜外遊。名山大川，古鎮華城，一一踏遍。然事後每翻閱相片，竟不復憶此為何處，彼在哪方，可見各處風景多雷同。有時竟有此想，倒不如臥床觀書，魂遊名勝，比舟車勞頓還佳。
方今神州景點，多俗化矣，多商業化矣。遊罷，迭生悔到此一轉，如前年往青島，尋沈從文故居，卻見重門深鎖，門前置大垃圾桶，臭氣熏天。西子之湖，自小已傾慕，唯蕩舟湖上，水濁氣人，遊人大都俗不可耐。再再前幾年，專程訪盧溝橋，但見牛屎盈地，橋上石獅子，亦多崩壞。遊寒山寺，再無「夜半鐘聲到客船」之詩意。過三峽，也無「猿聲」。
怎能不失望而歸！
前曾讀晚明張京元遊西湖之文，彼云：
「西湖之勝在近，湖之易窮亦在近。朝車暮舫，徒行緩步，人人可遊，時時可遊。而酒多於水，肉高於山。」
張敬校訂之《山水幽情》（台北：時報出版，一九九二年三月）注曰：
「人喜歡自然，可是又老不滿意自然，總愛動手動腳加上人為的工夫；不但給自己化妝，也有給山水美容，如此如此，名山勝水就見有人工美了。我們常聞某處名勝如何，一旦涉足才知道『聞名不如見面』，甚麼道理呢？嗚呼哀哉，就是人去煞了風景啊！」
好個「人煞了風景」，西湖「酒多於水，肉高於山」，就是「煞了風景」。證之我遊，「大垃圾桶」殺了「沈從文」，「牛屎」煞了「盧溝橋」，「俗世香火」煞了「寒山寺」，兩岸的現代化煞了「三峽猿聲」，摩托之輪煞了「輕舟已過萬重山」之快意。張京元又說：
「湖心亭雄麗空闊，時晚照在山，倒射水面；新月掛東，所不滿者半規。金盤玉餅，與夕陽彩翠，重輪交網，不覺狂叫欲絕。恨亭中四字匾，隔句對聯，填楣盈棟，安得借咸陽一炬，了此孽障！」
讀來真得一「爽」字！湖之亭閣，本屬幽雅別致之地，蕩舟而上，胸懷雅意，眼觀清幽，是何等之樂事。惜亭閣總是柱塗之為紅，瓦抹之為綠，楣棟各處又遍佈聯句匾額，山水飽嘗墨水，頓失天然之氣，怪不得張京元恨得要「一炬了此孽障」。
山水貴自然，古人今人，多不懂此意，每污染之，褻瀆之，西施變東施，美人不再，不看也罷。
於是春節期間，再不思遊名勝，而棲身於鬧市，觀其人情世故。惟一日身癢，心思思遂往溫泉一浴，誰料人比水還多，泡於其中，竟覺如置尿泉，幾欲作嘔。匆忙回旅舍，洗身再三，始去濁臭，惟心之濁臭，竟難滌盡焉。
嗚呼！旅遊！
不過，古人遊山玩水，有時是「發洩」而已，如袁宏道的《遊盤山記》，是他「悶在官衙」裡，「悶得愈緊，就愈要行險發洩去，嶔崎奇詭的盤山就這樣給他征服了。」（張敬語）我之外遊心情，何嘗不是如此！罷罷，負起行囊，遠走異地吧，反正是離此遠遠，不往景點，徜徉俗市，解一解壓吧。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