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日本社會派女作家山崎豐子在1983年完成「戰爭三部曲」之二:《兩個祖國》,今年年初由台灣皇冠推出全新翻譯30周年紀念典藏版,將舊的中譯濃縮版恢復成原作的上、中、下三冊,令女作家對精準細節和史料的鋪排功力得以重現。山崎豐子以擅長建立小說的大格局著稱,但就連她自己也承認,在自己的寫作生涯中,很難再找到如《兩個祖國》般如此宏大的創作題材了。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梁小島
其實,山崎豐子的創作規模在日語裡被界定為「超長篇」。從她60、70年代轉向並專注於現實題材的名篇《女系家族》、《白色巨塔》、《華麗一族》等開始,每部幾乎都是洋洋灑灑的分上、中、下三大冊完成,而涉及的行業領域也跨越巨大。除了《女系家族》是以山崎豐子自己在大阪的商船家族為題材,其餘則涉及醫藥界、銀行界、法律界、政界等等。這當然與她的新聞記者訓練出身不無關係。在成為專職作家之前,她在《每日新聞》供職的上司正好是日本寫實主義的代表作家之一井上靖。「井上靖老師讓我注意到了主題的重要性,一個好的主題,往往佔了一半的分數。」在一次採訪中,山崎豐子說道。
小說說得清歷史
《兩個祖國》的主題設定,就是一個例子。山崎豐子選擇了日裔美國人的視角,講述二戰對國家、家庭、個人和種族的影響。一個日裔美國人的家庭,戰爭期間,二兒子在日本被徵入伍,成為效忠天皇的日本兵,留在美國的三兒子則因為證明對美國的效忠度而成為自願兵上前線,結果戰死在對抗納粹的歐洲戰場。大兒子理智上接納美國是自己的祖國,但感情上則隨著自己成為日美翻譯官的角色而陷入兩難抉擇。
很難想像,山崎豐子僅僅依靠在美講學期間自學了日本近代移民史,以及太平洋戰爭爆發美國針對日裔而成立的「日僑收容所」的史實,加上後來對第一、二代日裔的訪問,撐起了《兩個祖國》上冊400多頁的在美日裔的屈辱史。她對收容所的地理分佈環境、管理關押日僑的行政安排以及收容所「暴動」發生的前後,甚至美軍針對日本情報設立的語言訓練學校都有了非常多細節的描述。這些都是在戰爭敘述中無法進入主流的部分,但正是這樣的部分,讓戰爭發生的空間和層次都得到了擴大或者補充。
但如果論作家對故事的豐富想像和「見血見肉」的情節設置的功力,同樣長達400多頁的中冊才更見真章,讀者也更直接地被捲入了戰爭現場:在麥克阿瑟將軍部署下,和日軍爭奪慘烈的菲律賓,正是主人公、已身為盟軍翻譯官的大哥與身著日軍軍裝的二弟對決之地;美軍在廣島投下原子彈後的霎那人間地獄,作為二戰後新進的女性作家之一,山崎豐子用克制而不失節奏的語言描述搏擊的慘烈和受核爆傷害而走投無路的民眾,甚至連對戰鬥槍機和炮彈的型號描述都不放過,是在同代女性作家中少有。
不過,《兩個祖國》最受到評論注意的,是下冊部分的「東京審判」。山崎豐子曾說,在她的素材收集中,適逢美華盛頓國家檔案館對外公開資料,一方面她感到高興,但隨即也面臨了寫作的瓶頸:裝資料的盒子,總體積足有1千6百萬立方英尺,浩如煙海。下冊的「東京審判」在作家的筆下呈現出來,猶如觀看現場記錄般真實。日、美、印度等代表日本或美國的辯護律師與被告的口供之間的對證或衝突成為法庭內容的重點,從而拆解了「戰勝方必正義」的神話,為此,作家幾乎不惜大段大段的引述法庭上的各方陳詞,但也不忘記錄法庭上人物的細小動作和衣飾。十冊的日文版《遠東國際軍事審判速記錄》以及當時國際檢查團的英文筆錄都成為她依賴的「真實證據」。
主流之外的聲音
「山崎豐子的很多故事都是根據真實事件作為創作基礎,因此,對那個行業的描述就會很深入,資訊量很龐大。翻譯前需要做一點功課,了解那些專業背景。話說回來,和山崎奶奶做的準備工作相比,譯者實在輕鬆多了。也因為她曾做過記者的關係,所以她的文字表達很清楚,不會有語意不清的問題。在翻譯的時候,很容易抓住意思。」曾翻譯多部山崎豐子作品的台灣譯者王蘊潔在電郵中對我說。
除了文字上的新聞訓練以及有「採訪之鬼」(山崎在數部小說中,採訪人數都多達300人以上,《兩個祖國》亦如此)的稱號,山崎對人性的力量也有偏愛的一面。在《兩個祖國》中,大到那些堅守事實、據理力爭、不畏強權的辯方律師,以及面對死亡從容不迫和對國家責任勇敢承擔的被告,小到默默支持的審判者家屬和對戰犯表示尊重的監獄監管兵,作家都有了直接的肯定。同樣的,這在她的其它著作中,類似的對正義的追求對比私慾的擴張都能見到。從這層意義上說,她的作品其實非常浪漫,不知不覺三大冊讀下來,除了有極大的滿足感,更重要的是收穫了主流戰爭論述一直甚少觸碰的「戰敗國」個體國民的聲音。
山崎豐子被人評價為「描寫社會黑暗面」的代表,但她說過,從沒有對現實失望,只是她的個性中絕不允許不合理的事情發生,甚至在她入院接受治療,都會觀察醫生的醫德和態度。對她來說,事件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事件中的人和人性。
有學者說,日本戰後文學,包括大江健三郎在內的反戰派,多以反思戰爭對人類的傷害以及人性滅絕的批判上居多,原子彈也是被多次談及的戰爭惡行,不過,日本作家卻甚少談及對中國的關係。有意思的是,山崎豐子的戰爭三部曲的最後一部《大地之子》,講的就是關於日本在中國遺孤的遭遇。為了搜集素材,她於90年代初特地造訪中國,還受到當時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和鼓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