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國家大劇院製作的新創歌劇《趙氏孤兒》最近在香港文化中心走過場式的演了兩場,其製作之用心,從導演陳薪伊女士在場刊上的盛情長文中可見一斑。但僅演兩場,上座率依然未足八成,也可見香港觀眾與內地歌劇創作的疏離關係。
在《趙氏孤兒》上演之前一周,我倒先聽了一場極為滿意,甚且是大感震撼的音樂會:俄羅斯當代指揮名宿G.Rozhdestvensky與香港管弦樂團的柴可夫斯基專場。
該晚演奏的倒是兩部冷門的柴氏作品:上半場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下半場為交響詩《曼費德》。曲目看似簡潔,實際卻紛繁飽滿。擔任鋼琴獨奏的Postnikova女士年屆壯年,但精湛的琴技出人意料地火花四濺,雖然第一樂章的進入部分稍嫌僵硬,但隨後一逕增強了說服力,越彈越有神采,華彩樂段的獨奏展現出深厚功力,到全局終了,她的淵博琴藝已經盡虜人心,場面轟動。
下半場的《曼費德》取材自拜倫的同名長詩,結構宏大,演奏時間接近一小時。指揮家羅傑斯特汶斯基雖已年過八旬,但駕馭樂隊依然功架十足,港樂在他麾下奏出一片又一片古典浪漫的詩意天空。結尾時,蓄勢已久的大管風琴聲如洪流,昭示了漫遊者把靈魂交還上帝手中的皈依歸宿,感人至深。難怪當年柴可夫斯基在完成此曲後告訴友人,這是他「最優秀的作品」,並且由於其「複雜艱深,可能要十多年才能演出一次。」聽完此作,真有三日不知肉味之慨。
一周之後,《趙氏孤兒》在文化中心大劇院上演。此劇原型出自《左傳》經宋、元而有話本,十八世紀便被法國文學泰斗伏爾泰譯成法文劇本,至近代也是京劇中的一齣大戲;前年陳凱歌在經歷《無極》的創傷之後,也選了這部源遠流長的成熟劇目拍了電影。那麼歌劇《趙氏孤兒》的成果又如何呢?
幕啟,晉王在城牆之上以彈弓射路人取樂,城樓下百姓在壕溝裡悲嘶連天。音樂效果驟聽不錯,但其急促的三連音節奏是完全意大利化的,整個合唱團的呼喊場面幾乎就是《奧賽羅》開場後的翻版。或許,這樣的開局構思在中國歌劇創作中是邁進了一步,但它是無法說服國際舞台的。我不想評論它是對《奧賽羅》的直接借鑑,因為威爾第的早期作品《納布科》已經劈頭上來就是合唱團的悲嘶和祈求。作為兩個世紀後才付諸共和體制下蹣跚舉步的大歌劇創作,作曲家雷蕾女士付出的心血可能已超乎我的想像。對比西方文明的最巔峰標誌之一的歐洲歌劇,中國的這些藝術家們不僅需要更大的勇氣,也需要彰顯東方音樂元素的黠慧。
堪可欣慰的是,在管弦樂配器上,《趙氏孤兒》的和聲效果是圓熟悅耳的,雖然它依然徘徊在浦契尼的《蝴蝶夫人》和《杜蘭朵》的藩籬之間,但在呂嘉的美妙牽引下,展現出一種近乎無調性音樂的新奇性。
演唱者袁晨野、田浩江、莫華倫、梁寧都有不俗的表現。尤其是袁晨野擔綱的男主角程嬰,除了序幕之外是從頭演到尾,這也突顯編劇者鄒敬之的不成熟,使兩幕六場的大歌劇變成非立體性的單線推進,而西方歌劇史上的所有冠人名劇,從《費加羅》、《唐爵凡尼》到《露契婭》、《唐卡羅斯》、《弄臣》、《湯豪瑟》、《羅亨格林》、以至《卡門》、《包里斯古都諾夫》等等等等,無不是以多點線的人物替換,形成立體的音樂敘述。而《趙氏孤兒》始終不能放開程嬰這一人物,終是單薄了歌劇的結構而側重於程氏一角。
另一點更致命的硬傷是從第二幕開始,每一場都有鬼魂頻頻出現。古今中外,鬼魂在正劇中出現的情形不外乎兩點,一、殺人者內心見鬼,例如馬克白,或者包里斯古都諾夫;二、劇中人想念稔熟的親人,這是常理。但《趙氏孤兒》卻是在幫助程嬰說服趙武的情形中出現了五位鬼魂。把鬼魂當成獨立存在的實體去推進劇情,這只能說明了編劇的能力不濟而勉強犯險,可嘆是鬼魂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最後索性拉大隊登台來個鬼魂大合唱(三四十人),實在是荒誕過頭了。
雖然各方面齊心合力,總體上彷彿邁進了一大步,特別是田浩江的唱功,袁晨野的演技,令此作生色不少。但由於兩大創作元素,作曲和編劇的軟肋和硬傷,《趙氏孤兒》還只是一部過渡性作品,畢竟可惜了。 ■文:蕭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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