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金(北京)
京城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人在室外,面如刀割。周日的下午,是木心辭世一周年的日子,百子灣蘋果社區的東站畫廊,迴蕩著陳丹青精心挑選出的木心生前最喜歡的旋律,那是巴赫、蕭邦、貝多芬的音樂。牆上掛著木心的畫作,當然還有他海派文人風範十足的照片。櫃子裡有丹青當年聽木心講世界文學史的五本厚厚的筆記本,點出了當天活動的主題:「木心的禮物」。
或者這也可以說是陳丹青的禮物,在木心逝世周年送給讀者的驚喜。二十多年前木心在紐約面對十來個畫家、舞者……持續五年的講述,八十五講,整理成文後逾四十萬字,最後分成上下兩冊共1200頁的大書:《1989-1994文學回憶錄》。這天的紀念活動成為這套書的首發儀式,用陳的話來說,「這是一個懷念的日子,傷感的日子,但也應該是一個快樂的日子。」
陳丹青專門為這個日子設計了一套明信片,包括木心的舊照、遺物和書影。他請來章學林、曹立偉、李斌,甚至自己的夫人黃素寧等聽過木心課的老同學,共同回憶當年課上情景、談及對木心的印象和感悟;請來作家孫甘露和主持人沈星朗誦木心作品;請來將於明年建成的木心美術館的建築師林兵和岡本博介紹設計思路以及與木心就從選址到效果圖的三次交流過程……
在我這個從未認真讀過木心著述的人眼裡,木心的形象慢慢鮮活起來。
上世紀60年代浙江美院版畫系學生章學林談到他跟木心在課堂上的一次交鋒,因為木心說自己的文章不是寫給人看的,是寫給上帝看的,信奉文藝要為工農兵服務的他反感之餘,有次在課上說:「老師你甚麼都好,就是沒有群眾觀念。」木心立刻回答:「群眾沒有觀念。」陳丹青稱這為「經典對話」。
木心有近一年的時間曾寄居在曹立偉家。老曹這天特意穿上當年木心以其審美眼光建議他買的大衣,還寫了一篇8000多字的文章,回憶與木心朝夕相處的光陰。其中談到木心與文友見面的場景:初次見面兩人一談談了三四天,累極了,也好像把人談空了。分開幾天後兩人又接著談,李夢平說這幾天你是不是偷偷讀書了。木心承認,李夢平又說,你是不是讀了法蘭克福的文化形態學,木心只好又承認。然後木心也立即說到,你不也偷偷讀了書嘛,你是不是讀了《冷社會、熱社會》,李夢平也笑。
林兵和岡本博是貝聿銘的弟子。林兵回憶跟木心的交往時說,木心話極少,但很值得回味。當他聽說他們倆曾經為其多年朋友貝聿銘工作時,就說貝先生一生甚麼都是對的,我的一生甚麼都是錯的,把這些錯的加在一起可能又是對的。針對兩位建築師提出的設計問題,木心沉思片刻說,我們就一起犯一個錯誤。
林兵希望訪客通過美術館感受到既屬於烏鎮又不屬烏鎮的木心。烏鎮曾經是茅盾的烏鎮,今天因為陳丹青的引薦,又成為木心的烏鎮,就像另一位油畫家陳逸飛讓世人認識了周莊。木心和茅盾本身還有一層親戚關係,甚至木心的成長與滋養跟茅盾的書房都還有著密切的關係。
這或許就是傳承。2005年孫甘露經陳丹青介紹,在木心回國後和他碰過一面,自此多年推崇木心。他在關於那次會面的短文中引用木心的話:夜之歸途,一個女人,身前一人舉火把,身後一人吹笛……「世界文學史就是我們身前的火把,而木心先生關於世界文學史的講述就是那個吹笛的。」在木心逝世周年,孫甘露說,紀念作家的最好方式就是閱讀其書。他隨即與沈星誦讀了《文學回憶錄》中木心的「最後一課」:「文學是可愛的。生活是好玩的。藝術是要有所犧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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