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當時不時看到大街上的騎車人、行人拖著條大魚匆匆來去,大腦皮層最敏捷的反應便是「年關已經迫近」,這是諸多年景中非常鮮明的一景。許多單位都發魚,我有位朋友,單位裡發了一條八斤重的青魚,掛在自行車上回家,路上光顧著看一位漂亮女郎,「亂花漸欲迷人眼」,竟不知繩斷魚脫,回家兩手空空如也,為老婆所詬詈。他為了追看紅顏,丟失一條青魚,我謔賦一聯云「追看一個紅顏,丟失八斤青魚」,此事便常常成了朋友中的笑柄。近些年來,隨著經濟大發展、市場供應的充裕,這款年景漸漸淡化了,尋常百姓天天有魚吃,何必等到逢年過節?
在江南、在中國的大多數地區魚是跟年連在一起的,此所謂「年有餘(魚)」也。身在魚米之鄉,對此也許還不深刻,在缺水而無魚的西部,人們對魚的渴求那才強烈呢,過年沒有魚,盤子裡盛條木雕的魚端上桌子,也要應了那句吉言。如今物流發達,西部也不乏鮮魚啦。以木魚應了年景的情景只在文藝作品中有所描述也。記得三十幾年前,我在劇團工作,導演他們到西安去移植一齣戲,就因為在請客的時候沒有上魚,對方就犯嘀咕,就留上一手。在他們那兒,上不上魚,是一種規格哩。
我曾在江南水鄉插隊落戶過,生產隊裡的魚塘平時是動不得的,非得留待過年才能派上用場,當年關一天一天迫近,社員們的目光都饞饞地盯上了魚塘,水泵聲突突,人們的心跳聲怦怦,魚塘水一寸寸淺下去了,人們的興奮點一寸寸升高,終於看到因水淺而魚蹦了,孩子們都歡呼雀躍,磨利了魚叉,備下了網兜,他們準備等乾塘收網後,下塘底捉些落腳魚蝦殺殺肚皮裡的饞蟲。因為生產隊分到每家的魚他們大抵輪不上吃,人家都會把魚拿去賣了,換些現錢來年買油鹽。其實一口魚塘的魚分到每家也沒多少,年年都乾塘,哪有大魚?一旦塘裡混進幾條黑魚或橫鯰,那才慘呢,家養的草魚鰱魚之類寥寥無幾,氣得社員們大罵「殺千刀」。
鄉下乾塘捕魚,對我們知青說來也是個「盛大的節日」,因為城裡供應緊張,副食品都憑票供應呢。知青們便負了備年貨的使命,除了買魚,還要買肉、挨家挨戶收購雞鴨和蛋,其中魚是首要的。我知道,靠生產隊那口魚塘是沒什麼名堂的,要大魚,需找公社的漁業大隊,於是平時用心結交下了幾位漁民朋友。有一年在湖蕩開捕之時,漁民朋友讓我到現場守候,見機行事。
湖蕩捕魚的場面極是壯觀,數十條漁船拖一口碩大無朋的大網,下網三天,然後合圍,合圍之時,群魚歡蹦亂跳,萬點銀鱗躍動,令人眼花繚亂。聽說湖蕩大網最多一網能打幾萬斤魚呢,最大的青魚草魚達三四十斤重,離地近一人高,還有十幾斤重的白魚,白霜霜明晃晃若一柄長刀。然而,在捕魚現場是買不到魚的,公社的、縣裡的和市裡的供銷人員步步為營,監視著網內的魚全部裝入活水船,連夜起運進城。這時,我的漁民朋友就悄悄把我接引上船,打扮成漁民模樣,隨著船隊迤邐進城。在活水船上,魚是現殺現吃,還呼吆喝六的吃酒。半夜時分,活水船進城泊到冷庫碼頭,在起運過秤時,漁民朋友挑兩條大魚扔到暗處,我眼明手快,拾起後就隱入夜色之中。雖跡近偷兒,我還是本份地回家過了秤,事後把錢付給了漁業大隊。
那一年過年,我家就因為有兩條大魚掛在簷下,遂成了左鄰右舍中最風光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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