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先前提到二十世紀下半葉粵曲子喉唱腔兩大流派,忽聞「女腔」宗師紅線女逝世的消息。老成凋謝,又弱一人。然而生、老、病、死,世所不免。女姐得享望九高齡,又未受病榻纏綿之苦,亦屬老福老壽的笑喪。女姐乃一代宗師,桃李滿門,只以未留遺言而可稍憾。至愛親朋、及門高弟難掩傷痛,亦人之常情,敬請親屬門人節哀。
有年輕朋友不知「女腔」與「紅腔」的差異,以為同事而異名,有輕躁易怒的甚至以為又是內地方面要將香港的常用字詞「統一」到大陸體系。非也,非也!大抵女姐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唱法算「女腔」,定居廣州、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後的算「紅腔」。「紅腔」比「女腔」高亢激昂;「女腔」則比「紅腔」嬌柔婉轉。現借女姐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拍成電影的演出紀錄來討論,以「紅腔」演《搜書院》的翠蓮、《關漢卿》的珠簾秀則可;演《拾玉鐲》的孫玉姣則不夠嬌、羞、嗲。婢女翠蓮受惡主虐待毒打,幾至殞身,這在舊日蓄養奴婢的制度下司空見慣;伶人珠簾秀以詩歌諷刺權貴而受迫害;兩個角色都有許多冤屈要傾訴,自然可以用「紅腔」。孫玉姣的戲是懷春少女被長輩識破,只宜用「女腔」。粵曲粵劇終究是舊時代舊社會的產物,紀錄和反映舊時代舊社會的人和事,既受時代局限,自不宜唱甚麼曲、演甚麼戲都「棄女用紅」。
與女腔分庭抗禮的是「花旦王」芳艷芬的「芳腔」。一九五二年香港某報舉辦梨園三王選舉,由讀者投票決定文武生王、花旦王、丑生王誰屬。相信要剪下報上的甚麼標誌才可以參加,有種票的可能,並非一人一票。不過那時民風純樸,香港市民不如今日之狡詐。結果芳姐得一萬二千七百餘票,得票率三成九;女姐得一萬二千二百餘票,得票率三成七。新馬師曾以近萬二票(得票率近三成六)當選文武生王,第二名任劍輝得九千餘票(得票率二成八)。梁醒波的丑生王卻是一枝獨秀,得萬九票(得票率六成四),將舊日四大名丑的李海泉、半日安遠遠拋離。女姐就是這樣與「花旦王」的尊號擦身而過。那是六十年前香港地區粵劇觀眾的意見,並非梨園子弟公論。日後新馬師曾「進位」至「慈善伶王」,那是後話。
這幾十年來,香港是芳腔的天下,廣州則是紅腔的天下。今時今日,許多間中看粵劇聽粵劇的朋友只知有「任白戲寶」,實是管中窺豹,只見一斑。
上世紀五十年代香港發生「影伶分家」的風波,馬師曾、紅線女夫婦與電影行家成立中聯,針對粵劇行家的濫拍。曾有粵劇界某「伶王」呼籲行家抵制馬師曾、紅線女夫婦,不與二人同台演粵劇。結果薛覺先仗義執言,行動胎死腹中。對粵劇歷史有基本了解的觀眾,當知上世紀三十年代的「薛馬爭雄」。真是識英雄而重英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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