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夢魘。網上圖片
文:蘇畫天
電梯忽然在中途停下,人群中驚起一片騷亂的聲音,另一個聲音同時在背誦着什麼。我從樓底走出去,卻忽然跌倒,有很多東西落在我的前面。我開始在那些建築的周圍奔跑,有什麼人在追趕我,恐懼同時在我背後,如同一個野人。我跑過廣場,那些咖啡館和雕像都在墜落,變成新鮮的廢墟。我跑過那些低矮的平房,有許多孩子和我一起奔跑但最後都不見了。我順手扶起一輛車子,騎向荒僻的城郊,那些塑料加工場和發電站變得模糊。有一條河總是與路平行着曲折向前,一切都在變快同時也在變慢,往事匆匆後退又向前回溯。我騎過那些燒焦了的莊稼地,騎過四散的叢林,甚至看到了遠處的雪,卻在山頂向下加速的時候跌落在盤山公路的某處,那輛車子在空中躍起,但終究沿着山坡滾下去了。我躺在一邊,雪仍然在遠遠的山上,揮之不去。我的東西四處散落,那些日常用品在我的周圍,和飄忽的雲一起,構成暈眩之後的一切。草叢起了又落,山泉斷續不定。
當我一個人在遠遠的山上,偶然的雨順着風吹來。我騎車超過了一些人,也被那些人超過。我不斷下山又不斷上山,那追趕我的好像仍然在不遠的地方等着我停下,等我忽然感到疲倦,匆匆老去,就像那條總也逃不掉的河,總是與走過的路平行着。總是這樣。
當我還在城市裡的時候,透過陽台可以看到遠處的兩座高樓之間是基督教堂。那是在春天。夏天的時候路上的一排樹會升高,擋住我的視線,直到高過那座教堂。冬天樹葉都落了,便又能再次看到那座有些低矮的建築。總是這樣。
當我還住在村子裡的時候,穿過唯一的一條街,在很多的午後,總可以看到那些男人們蹲在路邊聊天,像是談論着什麼。他們慢慢變老,在吃飯的時候總忍不住端着碗麵條去院門口,和對面那一家的男人說說收成,說說剛剛經過的那輛汽車,或是村東的男人去新疆今年春節也還是不準備回來,順便看看對方碗裡有多少雞蛋,或是有幾片肉。他們建磚廠,莊稼地落下去了一層,等磚廠也忽然塌掉,他們仍是在地裡種麥子。總是這樣。
我從這一切之中驚醒,一切便開始從我的記憶中散去。這時我什麼也不想做,只是要努力回想起發生過什麼,雖然一切都在以衰減的速度從我的記憶中被抽離,先是介詞,然後名詞和動詞也開始消散。
電梯。騷亂的聲音。一個女人持刀,而我躲在角落,看人群四處逃散。我無法認出任何人,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那個女人的形象仍然向前奔去,卻又像是在向我跑來。我開始奔跑。奔跑。像是葉子掙脫了樹幹,我感到疲憊。像是葉子被托着掉落。我順手扶起什麼,騎向荒僻的地方。無法看清。我感到冷,有雨的聲音。
電梯。騷亂的聲音。一切都在奔跑,將我攜向與城市相反的路徑上去。
我打開手機,凌晨四點,天還未亮。我的床單散亂,有很多空空的衣架在高處掛着,發出碰撞的聲音。我就這樣躺着,如此清醒,如同一輛廢舊的自行車,跌倒在路旁,緩慢地看窗簾上透過來的白,在寂靜中變幻着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