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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中國紀實三部曲」--《江城》、《甲骨文》、《尋路中國》之後,美國作家彼得·海斯勒的新書《奇石》中譯本也付梓出版。在海斯勒看來,非虛構寫作的樂趣在於「探尋敘事與報道之間的平衡」,並盡可能將「本地人和外來者的視角融合在一起」。毫無疑問,上述切入方式十分奏效。投入與疏離之間的平衡,令其在美國與中國均大獲成功。而今,海斯勒對中國仍然意猶未盡。於他而言,中國就像塊奇石,每個人都能看出不同的樣子,而觀賞者的最佳角度則是「新鮮感」。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章蘿蘭 上海報道
寫中國的美國人
彼得·海斯勒的中文名何偉,或許更為耳熟能詳。他成長於美國密蘇里州的哥倫比亞市,在普林斯頓主修英文和寫作,並取得牛津大學英語文學碩士學位。海斯勒自助旅遊歐洲三十國,畢業後更從布拉格出發,由水陸兩路橫越俄國、中國到泰國,跑完半個地球,也由此開啟了他的紀實文學寫作之路。
海斯勒曾任《紐約客》駐北京記者,以及《國家地理》雜誌等媒體的撰稿人。他的中國紀實三部曲中,《江城》一經推出即獲得「Kiriyama環太平洋圖書獎」,《甲骨文》則榮獲《時代週刊》年度最佳亞洲圖書等殊榮。《尋路中國》將2010年度經濟學人、《紐約時報》好書獎收入囊中。海斯勒本人亦被《華爾街日報》讚為「關注現代中國的最具思想性的西方作家之一」。2011年9月,彼得·海斯勒因長期報道改革中的中國,獲得麥克阿瑟天才獎,獲獎金50萬美元。他用獎金赴埃及學習阿拉伯語,並「開始新的生活」。
《奇石》是海斯勒的專欄報道集,其中的故事寫於2000年至2012年。海斯勒回憶,寫第一個故事的時候他才三十多歲,其後十餘年,生活歷經變數,先是單身多年,隨後結了婚,妻子誕下一對雙胞胎女兒後,他又一下子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其間曾在三個國家安了十二個家,有好幾個故事甚至還是在旅館裡寫成。《奇石》除了仍然將中國作為主打,此番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簡體中文版,還獨家增補了六篇故事,包括四篇《甲骨文》,以及兩篇有關埃及的報道。海斯勒日前亦專程赴滬,參加讀者見面會,並接受了採訪。
非虛構寫作所面臨的挑戰
海斯勒本人的生活始終處於變動中,也愛描寫一些同樣處於變動中的人們。他直言,移民、遷徙、探尋者、逃離者之類的字眼總是吸引着他,他喜歡有些格格不入的人們,「他們有的像變色龍般隨遇而安,有的夢想着回歸故土......不過,他們都樂於交談,因為他們都已學會用外來者的眼光,描述自己身處的環境。」
海斯勒主修寫作,對此很有見地。他說,非虛構寫作面臨的挑戰之一,是要琢磨能多大程度上將自己涵蓋進去--如果故事過於以自我為中心,那就成了旅行者日記,若作者隱而不見,則又會令主題顯得更為遙遠和陌生,「我在寫人物時,希望描寫我們交流互動的方式,以及讓我們具有同感和分歧的那些事情......最重要的是,我想傳達對事情原本的感受--北京胡同裡的生活經歷,中國道路上的駕車行駛,搬到科羅拉多的偏僻小鎮。非虛構寫作的樂趣在於探尋敘事和報道之間的平衡,找到辦法,既愛說話又愛觀察。」
另一個不可或缺的原料則是新鮮感。「寫作需要新鮮的角度,因此不能在一個地方呆太久,」海斯勒說,「2007年,彼時我在中國已經住了十多年,生活滿意,工作順利,但我擔心,若繼續舒服地住在中國,就會對周遭的環境習以為常,就不可能再獲得新鮮的角度,所以我就與太太離開了中國,今次我再返回中國,亦是想獲取一些新鮮的角度。」
不一樣的中國
海斯勒將中國比作奇石,每個人都能看出不同的樣子。他提到幼時最初的中國印象,源於父親的社會學老師、同事牛康民。牛康民成長於上海,後又移民美國,他身高超過一米八,肩寬肚圓,嗓門洪亮,很喜歡講故事,即便遠離故土,也能四處為家。「從小我就覺得中國人身材魁梧、無所不能。」海斯勒笑言,很長一段時間,只要聽到「上海」這個詞,他的腦海中就浮現一個充滿巨人的城市畫面。
「多年以後,我來到中國生活,才意識到牛康民是多麼不同尋常,不光是體格,還有他說話的樣子,觀察人的方式。中國人大多對陌生人心懷戒備,社會學和人類學在這裡的根基並不深厚。中國人生性不喜歡講故事,他們常常過於謙遜,不願意成為關注的焦點。當上新聞記者以後,我逐漸學會了耐着性子,因為我一般要等上數月乃至數年時間,才能讓一個人無話不談。如果想對一個人真正有所了解,我們就不能沒有耐心。」
「我寫這些作品都耗時很久,為了得到一些細節,同樣的問題還會問五六遍,這讓我看起來有些傻,」海斯勒的耐心也會帶來「誤解」,「我曾在麗水採訪一些工廠,每個月都去一次,一連去了兩年,工廠的老闆每次都問:『你的文章寫完沒有?』,我都說沒寫完,還在研究,他們可能以為我是最笨的記者。」
至於自己的書在中國暢銷,海斯勒坦言,他起初也頗為訝異,「寫這些書的時候,我理所當然覺得,大多數讀者應該是美國人,中國的讀者不會對我寫的內容有太大興趣,且我起先以為,中國人對外國作家會有偏見,但在中國出版的時候,看這些書的中國人居然很多。他們告訴我,這是因為我寫的東西不一樣,不過最大的轉變其實是發生在讀者層面。每次回中國,我都發現中國變化很大,特別是中國人的思想可謂日新月異。中國人越來越自信,也接受外國人看中國的角度。」
相對於北京、上海,海斯勒似乎更鍾情於中國的小城市。他表示,這既出於個人原因,亦是職業習慣的考量,他本人出生於小城鎮,中國鄉下令他感到「很舒服」。在另一方面,作家都想去做與眾不同的工作,已經有很多其他作家寫了成堆的北京故事、上海故事,「那些小城鎮卻沒有受到足夠的描寫,如果我寫涪陵、寫三岔的話,將會獨特得多,事實上絕大多數中國人並不生活在北京或者上海,因此寫小城鎮的故事很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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