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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1年,新化人、教書先生鄧顯鶴駕鶴,引發湖湘士紳一致歎息,才高氣傲的左宗棠說:「湘丈之歿,湖山黯然。」 多年之後,大家梁啟超也對他推崇備至,稱其為「湘學復興之導師」。梁啟超說,「地方的學風之養成,實學界之堅實之基礎也......鄧湘皋之極力提倡沅湘學派,其直接影響於其鄉後輩者何若?間接影響於全國者何若?斯豈非明效之大驗耶。」
香港文匯報記者 譚錦屏 肖建花 報道
明末清初的偉大思想家王船山,名夫之,是湖南歷史上少有的具有世界影響的文化大師。博大精深的船山學說,在中國文化史上樹立了一座豐碑,其「經世致用」思想,成為湖湘文化的根基。船山思想之所以能夠得到廣泛傳播,成為深植於每個湖南人的傳承基因,形成近代湖湘英傑輩出、蔚為壯觀的湖南人才現象,在此其間,新化人鄧顯鶴是繞不開的關鍵人物。
百年文獻泰斗
鄧顯鶴,字湘皋,清代著名學者,文獻大家。出生並長期生活在新化縣城不遠的一個叫曹家鎮梓木沖的小山村。鄧顯鶴於嘉慶九年中舉後,並沒有沿着「學而優則仕」的老路子走下去,他選擇了「經世致用」之學作為自己一身的追求。自稱鄧顯鶴「私淑弟子」的曾文正公國藩這樣說,「(鄧顯鶴)甫掇科名,即厭薄仕進,慏然有志於古之作者」。埋頭整理湖湘文獻,「巋然稱楚南文獻者垂三十年。」
由曾國藩撰稿、左宗棠書丹的《新化鄧先生墓表》這樣記載他的功績:「搜訪濱資郡縣名流佳什,輯《資江耆舊集》六十四卷。東起漓源,西接黔中,北匯於江,全省之方輿略備,巨制零章,甄采略盡,為《沅湘耆舊集》二百卷。遍求周聖楷《楚寶》一書,匡謬拾遺,為《楚寶增輯考異》四十五卷。繪《鄉材經緯圖》以詔地事,詳述永明播越之臣,以旌忠烈。為《寶慶府志》百五十七卷、《武岡州志》三十四卷。」
復興湘學首功
曾國藩在《墓表》中還特別指出,鄧顯鶴編輯船山遺書的貢獻:「衡陽王夫之,明季遺老,國史儒林傳列於冊首,而邦人罕能舉其姓名,乃旁求遺書,得五十餘種,為校刊者百八十卷。」
王夫之作為一位劃時代的思想家、大學者,在當時其著作卻「奇零不成部帙,湮滅不傳。」看到這種狀況,「顯鶴病之,嘗慨然發憤,思購求先生全書,精審鋟木,嘉惠來學。」。經過艱苦的搜集,鄧顯鶴共整理《船山遺書》一百五十卷,於道光十九年在長沙開雕。不料,咸豐四年,由於太平軍攻陷湘潭,「板竟毀於火」。同治二年,曾國荃在鄧顯鶴所搜集整理的基礎上又「增益百七十二卷」,「海內學者始得見其全書焉」。王船山提倡 「盡天地只是個誠」的「實學」,對於湖湘學人「經世致用」學風的影響是決定性的,也是湘學勃興的理論基礎。而沒有鄧顯鶴的努力,天下學子竟不得以窺船山學問的全貌。
時至今日,放眼湖湘,無論是魏源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提出洋務運動,還是譚嗣同獻身戊戌變法,蔡鍔、黃興引領辛亥革命,湖湘近、現代仁人志士的卓越之舉,都或多或少受到王夫之思想的影響。
王夫之經世致用思想的傳播,是近代湘學勃興的關鍵之所在,它促進了近代湖湘文化內涵的變革和發展,促成了湖湘文化精神傳統的轉變,繼而形成為繼宋代理學之後湖湘文化發展的又一高潮。對此,鄧顯鶴的揭櫫宣揚之功不可磨滅,稱他為湖湘文化的精神導師,名副其實。
湘人精神導師
湘皋先生歿後不久,湘軍興起,以儒家士子為主體的湘軍將領層,年齡上正好比鄧顯鶴晚一輩,其求學養成階段,受其所輯湖湘文獻影響既深,湘學淵源,浸入骨髓。湘軍統帥曾國藩與左宗棠,平時互相看不順眼,各有個性,但在禮敬鄧湘皋這件事情上,卻出奇一致。
1964年春,時任兩江總督的曾國藩在戎馬之餘,飽含深情為湘皋先生撰寫《墓表》,由時任閩浙總督的左宗棠書寫並篆額。立於新化南村墓園邊的這塊珍貴墓表,以鄧公事蹟、曾公文章、左公書法而成為湖南文化史上的又一塊珍貴三絕碑。左宗棠還贈挽聯:「著作甚勤,四海才名今北斗;風流頓盡,百年文獻老南村」。
湖南人才大規模登上中國軍政舞台,正是從湘軍開始。「無湘不成軍」的現象延續100多年,幾乎左右了中國近代歷史的發展走向,這一人才集團現象的出現,直接受惠於鄧顯鶴先生的教潛潤澤。
曾左彭胡等湘學淵源,依時而變,給過去偏重書齋、偏重形而上的湘學注入了經時濟世、學以致用的全新內涵。其學風的變革,直接影響了湘人將學問與時代結合,形成知識份子離開書齋、投身當時劇烈變化的歷史浪潮,成為中國近現代史上獨特的現象。
曾左以封侯拜相之尊,對鄧顯鶴這位八品小官虔誠執弟子禮。尤其是曾國藩對鄧顯鶴極為崇敬,自稱是他的「私淑弟子」。
湘軍集團的核心精神,由邵陽人蔡鍔將軍繼承,蔡將軍輯成《曾胡治兵語錄》,又被蔣中正奉為寶典。而一代偉人毛澤東,曾發出感歎:「余於近人,獨服曾文正」。至此,湘學傳承的脈絡已清晰可辨。
20世紀初,湖南士子楊度東渡日本,隔洋看着風雨飄搖、長夜漫漫的故國神州,家國豪情頓起,唱出了激越的時代強音:「中國如今是希臘,湖南當作斯巴達。中國將為德意志,湖南當作普魯士......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湘人的豪邁與擔當,躍然紙上。
自湘軍興起之後,從洋務運動,到辛亥革命,再到新民主主義革命,志在尋找中國富強之路一代代湘人前赴後繼,其秉持的「經世致用」、「敢為人先」的精神內質,都來自鄧顯鶴整理傳承、光大湘學的成果,其質昭彰。
作為孕育了鄧顯鶴的新化沃土,理該讓世人刮目相看,理該更主動掀開厚重的歷史門簾,向世人昭示,新化是湖湘文化振興之源,是湖湘文化勃興之地。
厚重文化底蘊 孕育新化英才
自古以來,新化地處古梅山國,屬三苗之地,地處蠻荒,民風彪悍。但自鄧顯鶴倡湘學,新化成為湘學昌盛勃興的核心地域,三苗文化與中原儒家文化在這裡激蕩融合,形成了新化強悍、堅韌、忠誠、有擔當的地域性格。即便是在幾經變更縮減的今天新化行政區劃之內,在每個歷史時期都有着一批傑出的代表,在傳承實踐着鄧顯鶴整理光大的湘學內質。
鄧顯鶴的學生鄒漢勳,一生著述豐富。時論湖南學者,將其與魏源並稱, 風流文采 , 傾動一時是我國近代史上傑出的輿地學家,中國近代輿地學奠基人。
陳天華,是同盟會的發起人之一,為抗議清政府,警醒世人,在日本蹈海自盡。當他的遺體歸葬嶽麓山之日,長沙全城各校師生紛紛參加,送葬隊伍達數萬人,綿延十餘裡,淒淒哀歌,天地動容。後來毛澤東在《湘江評論》第4號上評價,「這是湖南驚天動地可紀的一樁事」。
譚人鳳,人稱譚鬍子,是同盟會早期會員和重要骨幹,在武昌首義為策反黎元洪起了重要作用。曾被袁世凱通緝,列為「湘省之亂首魁」。
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又湧現了以成仿吾、陳正湘為代表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建國之後,又有羅盛教成為新化人的傑出代表。
特寫:尋訪南村草堂:房傾屋塌草萋萋
鄧顯鶴的故居曹家鎮梓木沖離縣城不遠,南村草堂--鄧顯鶴故居的名號,也是他進行著述編撰工作的場所。
記者驅車尋找南村草堂卻頗費了一番周折。驅車幾公里,過了曹家鎮便拐入村道,雖然都是水泥路,但路況並不佳,一路上坑坑窪窪,顛簸得很。梓木沖一帶,丘陵山地環繞着農田,農作以水稻為主。汽車沿着一車寬的村道前進,兩旁的晚稻已經成熟,田野金黃。
而今的南村草堂,只見有草,不見有堂。從幾級年代久遠的青石台階往上,走幾步就進入南村草堂的範圍,迎面是一架黝黑屋架,傾倒在近乎人高的蓬蒿野草之間。
南村草堂原有正屋兩棟,都是以往南方常見的制式,木架、木壁、木頂,加蓋深色小瓦,但後牆一般是泥磚砌成。現在前棟已經坍塌,主體部分已經清理,只制些斷垣殘壁,在蒿草之中頑強露出歲月的形蹟。
另一棟主屋,現在仍然保存。鄰人介紹,建國之後,鄧家後人被劃作地主,南村草堂也由村裡的窮人分居,現在還在後棟居住的,就是其中的一家。
僅存的老屋儘管還頑強屹立,但光陰磨洗留下的衰敗、腐朽,讓人難以落腳。走進搖搖欲墜的老屋,本來瓦數不高的電燈泡,被厚厚的塵垢覆蓋,燈光微弱。屋內各種雜物堆積,中間的堂屋甚至連門、壁都沒有。一個婦女就着一點微光,正在炒菜做飯。
仔細端詳這棟房屋,木梁、木柱,木柱下面還有青石墩為基,起到防潮防腐的作用,堂屋前青石做的台階,都非常講究。在南村草堂,唯一能看出昔時之盛的,是村前那口清澈的雙眼水井和不遠處栓馬的石欄杆。遙想當年,湘皋先生率弟子們在此編撰巨著,整理文明,來往的都是鴻儒鉅子,南村草堂之名享譽天下學界。「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這區區幾棟不起眼的木屋,當年也該當發散着文化的光芒吧?
據鄰居介紹,湘皋先生的墓地,就在草堂前方的鄧氏祖山裡,撥開高及墓碑的芳草,「敕授修職郎顯祖考南村府君之墓」清晰可辨。而曾左聯手的《鄧顯鶴墓表》早已無蹟可尋。
站在南村草堂前,想着湖湘文化的火種出自於此,而呈現眼前的卻是滿園蒿草、斷垣頹瓦,心中滿溢而出的盡是歷史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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