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 蠹
在巨著《十日談》中,薄伽丘寫了一個發生在安特衛普伯爵身上的故事。當時伯爵已年近四旬,而夫人早死。當時,法蘭西帝國的國王和王子都在外忙於戰事,伯爵在國內負責主持政務。國王的妃子久久不碰男人,春情騷動,進而試圖勾引安特衛普伯爵。--本來嘛,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位高權重,中年喪妻,就是容易發生故事的對象。所以,如果說安特衛普伯爵身上發生點甚麼故事,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是,結果卻讓那位嬌艷欲滴的妃子大跌眼鏡。不知道是畏懼東窗事發,還是真的流水無情,伯爵竟然拒絕了妃子的引誘。於是乎,妃子馬上翻臉,她撕毀了衣服,並高呼「救命」,最終伯爵攜帶一雙兒女逃亡他鄉。
這故事告訴我們一個深刻的道理:人,確實不能沒有底線,但是做柳下惠也是惹人嫌的。--以上為歪理,不值得正人君子跳出來大加指責啊。
蓬頭垢面的安特衛普帶着兩個孩子逃到了英國,之後,他將兩個孩子送了人,自己孤身渡海去了愛爾蘭。多年以後,伯爵的兒子貝洛已經長成一個英俊的青年。這時候,他所寄身的城鎮發生了一場可怕的瘟疫,他的主人--一個威嚴的將軍家破人亡,「偌大一戶人家,只留下一個正當漂梅之年的女兒」。這女孩子孤苦伶仃,她愛上了貝洛,不久就與他結了婚。
「漂梅」,是地地道道的普通話。《儒林外史》第二十回裡,給諫詢問匡超人是否婚配,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後,給諫道: 「恁大年紀,尚不曾娶,也是男子漢『漂梅之候』了。」「漂梅」也作「摽梅」,也有人寫作「標梅」。這個詞,較早出現在《詩經.國風.摽有梅》裡。某年月日,有一個思春的小女子感嘆道:「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摽,有「落下」的意思。那個生活在兩三千年以前的女孩子,眼看着樹上的梅子已經熟透並紛紛落下,她的內心焦急萬分:「梅子落地紛紛,有心追求我的小伙子,請不要耽誤良辰。我心上的人兒,你倒是張口啊......」她嘰歪一遍也就罷了,偏偏要一唱三嘆,求偶心切,可見一斑。
男婚女嫁,本是人之常情。俗話說,「女大不由娘」,把個如花似玉的丫頭藏在家裡熬成剩女,絕不是什麼明智的事情。春情勃發的年輕人不能早日找到歸宿,不僅不利於個人情感的宣洩,更不利於社會的穩定。男有分,女有歸,這是社會安定幸福的前提。《周禮》中說,「中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在「中春之月」時節舉行的相親大會上,孤男寡女們來到指定的場所,自由結合,「奔者不禁」。至於不按時前來參加聚會的,則要受到處罰。
在古代,人口就意味着國家的實力。基於此,歷代統治者無不以轄下子民眾多為榮。晉武帝司馬炎在泰始九年曾經頒布詔令:「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長吏配之。」就是說,女孩子到了十七歲還沒有成家,地方長官應該擔當起使其婚配的責任。南北朝的時候,南朝宋的做法更為極端,女孩子到了十五歲還沒有出嫁,則「家人坐之」,家裡人要蹲監坐牢。--這裡,解決剩男剩女的問題,已經上升到了國家制度和法令的高度。
以上,似乎過於嚴肅。
北宋詞人李清照在《點絳唇》一詞中描寫了一個怕羞的小丫頭:「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李女士讓青梅作為故事的背景,而不是選取黃梅時節青蛙遍地呱呱亂叫的躁動場景,不知是否也與「摽梅之年」的文化傳統有關聯?
我想,或許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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