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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向榮博士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中文系助理教授
柳宗元被貶永州期間，寫下「永州八記」等多篇文辭優美的遊記。八記之中，《始得西山宴遊記》為開首之作，柳宗元在文章首段自言遭貶後心情憂懼不安，故常以遊山玩水聊遣愁懷，並自以為已經遊遍永州所有奇山異水。然後，他續說道自己初次發現「西山」的經過，其文曰：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人，過湘江，緣染溪①，斫榛莽，焚茅茷②，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③，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袵席④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⑤，若垤若穴⑥，尺寸千里，攢蹙累積⑦，莫得遯隱⑧。縈青繚白⑨，外與天際⑩，四望如一。
柳宗元發現西山後，不辭勞苦，攀登山頂，然後席地而坐，放鬆休息。他舉目所見，覺得千里以內的景物都聚攏在眼前，一覽無遺。而且，青山白水與天相接的宏大氣象，讓他心境開始產生變化，感覺自己與萬物漸漸合一。
上文末句「四望如一」，諸家多如字解，釋作「四面望去，景色相同」。惟筆者以為此「一」當蘊含一種「齊物」境界，非僅言景色同一而已。故柳宗元後文謂「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云云，其心境皆與《莊子．齊物論》「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之意相合。詳情如何，篇幅所限，下篇再論。
注釋
① 緣染溪：緣，沿着。染溪，又名冉溪、愚溪，瀟水支流，位於零陵縣西南。
② 斫榛莽，焚茅茷：斫（dzoek8，粵音「爵」），以刀斧砍削。榛，叢生的林木。莽，「茻」的借字，指叢草，此處當作形容詞用，指枝木茂密貌。茅，茅草。茷，草葉繁盛貌。
③ 箕踞而遨：箕踞，形如簸箕，隨意伸開兩腿而坐。遨，游，引申指觀賞，游目四盼。
④ 袵席：席子。
⑤ 岈然洼然：岈（haa1，粵音「蝦」；或讀作ngaa4，粵音「牙」），同「?」，《集韻》：「?，谽?，谷中大空?，或從山。」此處形容山體深邃高大。洼然，形容山谷低凹。
⑥ 若垤若穴：垤（dit9，粵音「秩」），蟻穴外的小土堆，承前句「岈然」義。穴，文意當指蟻穴，引申指地穴深邃，承前句「洼然」義。
⑦ 攢蹙累積：攢（tsyn4，粵音「全」），聚集。蹙（tsuk7，粵音「速」），緊迫。累，堆疊。積，積聚。
⑧ 遯隱：遯，同「遁」，逃匿。隱，隱藏。
⑨ 縈青繚白：縈，繞。繚，纏。青，喻山。白，喻水，當指前文提及之湘江；一說，白指白雲，恐非。
⑩ 際：作動詞用，指相連、匯合。
譯文
今年（元和四年，公元809年）九月二十八日，因為坐在法華寺的西亭，眺望西山，才指着它覺得驚異起來。於是吩咐僕人，一同渡過湘江，沿着染溪，砍伐茂密的叢木，焚燒雜亂的野草，直至登上山頂為止。大夥攀爬着登山，（在山上）伸開兩腿隨意坐下，放眼四望，附近幾個州郡的土地，彷彿都在我們坐席之下。四周高低不平的地勢，有些高聳，有些凹陷，（高的）像隆起的小土堆，（低的）又像深邃的地穴，看似尺寸之間，實有千里之遠，各種景物都緊縮聚攏在眼前，沒有一樣能逃出我們視野。青山白水相互繚繞，與遠方的天際相接，四周所望景色，猶如渾然一體。
隔星期五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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