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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刀痕中行走風景人生 台灣藝術家尉任之的木版畫

2017-05-16
■尉任之版畫多採用長卷形式■尉任之版畫多採用長卷形式

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為引介台灣新一代青年藝術家宣揚版畫之美,今次首度親自策展,在灣仔的辦公區域裡,為旅法台灣藝術家尉任之打造其首次在港個人版畫展。

展中20件尉任之版畫作品,包括《落日,海濱風景》系列、《大花》系列、《塞納河畔風景》系列及習作散件。黑白單色的版畫,藝術家以光影、韻律的元素開啟另一種畫意風景,刀痕佈局中不僅是尉任之觀看世界的角度,也是一位旅法華人藝術家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重新建構。■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張夢薇(圖片由光華新聞文化中心提供)

尉任之是作家尉天驄與聲樂家孫桂芝之子,從小家中坐客者多是諸如現代水墨之父劉國松、畫家楚戈等的藝術界前輩,後考入東海大學藝術專業,卻中途輟學在20幾歲的年紀赴法修讀電影,此次來香港,西班牙超現實主義大師費南度.阿拉巴爾(Fernando Arrabal)特別創作了法文詩《在諸神與巨人之間》。瀏覽場中畫作,楓丹白露的森林、布列坦的海,在尉任之的版畫中,不是轉錄式的寫實描繪,而是幻化為黑色線條,在不同的形態中述說出作者觀看景致的情緒。

木版寓情

一張木版畫,從畫版到做完,差不多要花掉尉任之四個月的時間,從現居的鄉下驅車遠途採購木材,回來刻版時為了減少材料消耗,尉任之會正反兩面同時刻,他說,「版畫其實沒有什麼技巧,更多的是耐性的訓練,只要有足夠耐性,每個人都可以做版畫。」

話雖如此,將一個創作形式作為一生所寄,還是思辨之後的選擇。從小學時代便已開始拿起刀子刻木版,後來大學進入專業美術教育,直到負笈法國習影、油畫創作,穿行於其中後,40歲的尉任之依舊放不下的還是手中的刻刀,皆因木版畫對於他,就如同心電圖,是最能映射出他心理狀態的載體。「色彩其實可以遮蓋掉很多東西,但是黑白的版畫,用刀子一刀一刀刻出來,很難去遮蓋。」坦言自己是「非常容易受情緒影響的人」,刀下的痕跡,是他內心最精確的表達。

東方的木版畫

日本用木版作浮世繪,台灣用木板作廟堂的門神,尉任之說木板其實很東方。長卷式的構圖、流動的線條和黑白建構中,「水墨感」也成為對尉氏版畫最適切的形容詞。

尉任之指出,歐洲雖是版畫的「正宗」,卻和東方版畫有不同氣質面貌,差異來源自媒材本身,也因相異的視覺表現傳統。作為畫家,創作形式的選取,其實是審美的判斷。「歐洲人對木版畫的理解很不一樣,因為他們的木材很硬,甚至可以用來作小提琴板,需要採用不同的版刻工具,所以他們的版畫很容易產生出一種量感,相對亞洲版畫,我們更強調線的東西。」而正是這種線性的表達,讓尉任之「覺得很美」。在製作技法上,他亦非直接刻版,而是先以水墨傳統工具毛筆為媒介,在板上先畫出完整圖像,再根據線條用刀把白色的部分刻掉,從而產生水墨的感覺。以傳統繪畫為基礎進行刀刻,尉任之否認自己是專門的版畫製造者,「其實我是以繪畫的形式建構版畫,多數版畫的工藝性可能超過繪畫性,我覺得我的繪畫性還是超過公益性的。」

在景物中觀看的角度

光線,或許是探知尉任之心理狀態的最佳通路。巴黎是幾乎所有旅法華人藝術家的朝聖地,幾年前,尉任之卻攜家眷從巴黎移居至楓丹白露附近鄉下,從此楓丹白露的森林、布列坦的海,在尉任之的版畫中有了不一樣的面貌,光線、空氣進來了。「巴黎,是和香港一樣的城市,光線都像是公寓裡微弱的燈光,到了鄉下,一切都不一樣了。」尉任之說光線,是自己的創作中最大的影響因素,二零一六、一七這兩年,正是鄉村的光、空間,讓他的畫面裡有了更多的留白。

極少見到人物,靜物、風景是尉氏刀下最主要的表現對象,聽起來很古典,但他說對這兩個主題的探索其實存在無限的可能性:靜物和風景裡含有人的感覺。所以尉任之畫了各種形態的石頭,姿勢和線條、張開雙臂或躺下,將其解釋為是站在抽象的角度,抽離地對人進行一種舞蹈性觀察。「我常常覺得我不是在畫石頭,而是在畫舞蹈性的人。石頭看久了很像人,從出生,到完結,一個石頭就是一段人生。」

唯一一件帶有人物的畫作中,海邊兩人相對而立,傳出很強的視覺張力。「那天到法國西部的布列坦探望一位古畫修復的法國朋友,他帶我去看海,黃昏的時候他們父子倆快速跑到海邊,那一刻很觸動我,因為逆光看不到臉,海鳥在他們的頭上飛。」電影的學習中,「景框」的概念是電影給他很大的啟示,「即是用哪個鏡框去看,需要調整不同的視點去看世界。」

在文化本源上行走世界

從室內樂聽到歌劇,以前住在巴黎的尉任之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泡在音樂廳,對於古典音樂的熱忱並未讓他在創作上選擇傳統的方向,「我童年的那段時間,也正是台灣回歸鄉土的時候,我父親也是那一批鄉土文學的護衛人。或許是因為叛逆,我沒有走到相同的路上去,而是走到抽象。」尉任之指出亞洲範圍中日本、大陸和台灣在繪畫上具有不同的藝術養成,受到蘇聯影響的大陸藝術家寫實功力很強,而台灣較早接收到歐洲的藝術訊息,形成更開闊的美術視野,是故應具有更加現代感的創作企圖。

「我們可以把傳統的和外來的東西吃進去然後融合,在某種自由度上也可以做到對我們自己根源的一種審視,如今創作不應該是作傳統布袋戲,作為一個現代人,我希望能用我的根源去看世界。」回顧當年台灣非常重視版畫,東方畫會主要人物亦投入版畫創作,可大多仍舊是在民俗的元素中尋求靈感。

「我當時感到到我們這一代,應該去重新消化那些東西,當回到本體進行創作的時候,必須要有一個新的東方的東西出來。」對於尉任之,巴黎是很大的場域,他希望自己的創作可以在此和不同的文化對話。光華新聞主任、作家胡晴舫說:「友人問我你寫東西為何不寫台灣?我說我再寫,就是台灣再寫,我寫出的東西應該是新的觀點。台灣一直很混亂、多元,可它就是提供出一個空間,讓你可以把一些東西拼湊,再創作出新的。好像尉任之版畫我看到的有趣之處,在於他代表了新一代的台灣人世界觀。」

創作瓶頸,人生瓶頸

問及是否擔心自己會遭遇創作瓶頸,尉任之說自己的瓶頸來得很早:因父親的關係小時候家中鴻儒常聚,吃完飯這些長輩就會在客廳裡畫畫然後留下來,成為家中「不花錢的收藏」,也培養出他的藝術眼光。「後來就讀美術系,學院將傳統、抽象訓練分開,到了大三、大四人就進入了一個分裂的狀態,上午傳統,下午抽象,周而復始。」尉任之回想自己當時常常蹺課,從台中跑去鹿港、嘉義等地到處看風景,最終導致被退學。眼高手低加上分裂的狀態讓其在2003年陷入創作瓶頸,直至赴法修讀電影,電影給了他一個看世界的新框架,「另外我開始用版畫去訓練我的線條、量感、陰影面積等最基礎的技法,沒有顏色,線條變得更純粹。2008年我終於衝破了瓶頸,出現了系列性的作品。」尉任之說從2003到08年這5年,是他的一生。

如今自己創作像是每日三餐,「早上進畫室、中午出來,下午再回去。」曾經有位法國老藝術家說創作從來沒有所謂「瓶頸」:創作本來就是過程,在不停的行進中自然就會產生衝破的力量。說到爸爸,尉任之說他年紀越大越發回到一個傳統文人的狀態,正是我開始要掙脫這個東西的時候,所以父子二人在言語上時有衝突,「他說我是一個洋鬼子。」

被譽為「文化界金城武」的知名美學家蔣勳,曾是尉任之的老師,在尉任之的眼裡,老師是一個詩人,而年少出走的自己,卻認識到還有一個世界「可能不是那麼如畫如月」,「雖然繪畫養成讓我做出來的東西還是比較偏向美,但其實我是比較入世的人。」在阿拉巴爾為展覽寫的那首詩中,尉任之說年過40歲的自己,最感動的是那句「生命流過的大河」,看看那些黑白的版畫,無論經歷過怎樣的順遂或者是人生瓶頸,畫者在刀痕裡流露出的依舊是一股清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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