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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海畔小鎮十八丁

2017-11-30

余 瀾

從怡保開出,車子朝向十八丁(Sepetang)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十八丁前幾年去過,有些印象,印象最深的是那海畔的海鮮飯店,但對其來歷一無所知。這大概是到此一遊的人的常態,吃吃喝喝之外,其他都不大計較了。

再度踏上十八丁,這才明白,其實這個上次來過的飯店,是「十八丁火車站海鮮舫」,一切似乎照舊,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即使有變化,肉眼也覺察不到吧。又不是很大的變化,我又何必在意?甚至不清楚,那些夥計是否已經更換?要是換人了,也一點也不奇怪,變換原是永琝r。要是沒有換新人,舊人我又認得幾個?何況歲月催人,不知容顏是否已改?

這個由火車站改建的飯店,有什麼樣的歷史變遷,我不清楚。但是舊火車站靜悄悄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它沉靜如山,卻讓人無端遙想起「歷史」。這火車站的火車,其實只是運載錫,並不運載客人。但無論如何,現在早已完成了歷史使命,成了陳跡了。

午飯時段的海鮮舫,自然客滿,而且多數是遊客。側耳一聽,多數是閩南話,間中夾雜荋雲q話、粵語。靠海,各類海鮮是必備的了,螃蟹、各種魚類,應有盡有。機動漁船從高腳屋下面的海上隆隆駛過,船上載滿了活蹦亂跳的生猛漁獲。老鷹在高空中盤旋,忽然箭一般俯衝水面上,又一個翻身,高飛而去了。而貼近海面低飛的海鷗,依然不緊不慢地低飛,似乎在尋找獵物。

這海灣,聚集茬多已落帆的漁船,不知它們是出海歸來,還是準備出海?那姿態有點讓人迷惑,又有點誘人。我彷彿聽見嘟嘟嘟的擊浪聲,似真,還假。

酒足飯飽,人們都紛紛起身,我忽然看見黃色的皮包遺落在那裡,主人大約忙茈皛琚A被遺忘的東西只好留在原地沉沒不蚆n了。走出來,頂茖疚D猛烈的中午陽光,流茪@身汗,黏黏地貼在背心上,有點不舒服,經過一條窄巷,出口處有高高的檳榔樹,孤獨一枝,挺立在那裡。我仰望過去,旁邊的人說,台灣很多人吃檳榔呀!以前是,現在不清楚。這裡的人呢?那高高在上的姿態,有點孤高的樣子,當風吹來,那枝葉相互拍打荂A好像用秘密的語言,在悄悄訴說心裡話。

但更加熱烈的,還是在炭窯,不知怎麼的,我竟想起太平的「安東咖啡廠」來了。那年夏天,我們去參觀,這個咖啡廠原來是當年孫中山和他當時的女友陳粹芬同居的地方。當我登上閣樓看到當年的模樣,可以遙想那情景。安東咖啡廠門口還張貼荇]中山和陳粹芬的合影,這當然是歷史,從另一角度來看,也是做生意的宣傳吧?

那時,老闆還送我們一些安東白咖啡,嚐一口,果然好味道。白咖啡是經過特別處理過的,以前我以為是白色的咖啡,到了之後,才知道它跟顏色無關,叫白咖啡是表明純正咖啡;它是不加焦糖烘培的咖啡豆。在另一邊的炭爐上,陣陣咖啡香味傳來,誘人胃口,原來是工人正在炒咖啡豆。這安東咖啡廠令我印象深刻,還有一個原因,因為我一個師弟,其名字就叫「安東」,雖然他已身在韓國當終身教授,但我老是記住他。

十八丁也屬太平,這裡的炭窯有跟安東咖啡廠相似的地方,只是,這裡的炭窯要比炒咖啡豆的安東咖啡廠有規模得多。在炭窯全盛時期,這地區擁有5,600座炭窯,單單在十八丁就有370座炭窯,如今只剩大約一百座,每個月燒出的炭量已無法供應市場的需求。我不免奇怪於這種供不應求的現象,心想,增加炭窯的數量不就可以解決了嗎?可是再一打聽,原來不那玲眾獢A因為炭窯必須有執照,而當局規定每十年必須更換一次,每次申請,炭窯業者都要面對炭窯數量減少的問題。這就難怪了。

我們懷茼n奇心,紛紛鑽進窯洞裡,只感到熱氣逼人,只呆一會,就汗流浹背,狼狽逃出洞外。外面,主人預備一堆烤番薯,擺在那裡,還微微冒蚍鰨臐C肚子有點餓,加上香味四溢,我也止不住趨上前去抓了一塊,燙手。在窯洞外,人們慫恿之下,勇麟和我也架起墨鏡,叉腰擺姿勢,作黑社會大哥狀,笑翻了旁觀的一大堆人。旅途中常有這般搞笑的場面。過一會,有個燒炭工人用鏟表演,但見他鏟起一堆火炭,揚起,只見火球紛飛,十分耀眼,瞬即熄滅在地上。而那工人的白衣裳,已經給炭火濺得污跡斑斑了。那種辛苦,也恐怕只有當事人清楚。

從一塊塊紅樹,如何製作成一塊塊黑得發亮的火炭的過程,也很有意思。利用耐久的紅木,以大加小火燒烤成炭,是日本人留下的技術。擁有大片茂盛的紅樹林的十八丁,樹種特別高,造就了炭窯,十八丁歷史悠久的古老行業。已有六十多年歷史的傳統炭窯業,除了可以讓遊客了解燒炭過程,炭窯村的特色也讓人感興趣,成為遊客觀光的必到之地。踏入炭窯村,就會見到一枝枝豎立的樹木,一旁是住家,一旁是猶如愛斯基摩人住所的圓形炭窯。據說,這裡的木炭,除了供內銷之外,還遠銷到日本、新加坡等地。

其實,炭窯的製作過程絕不簡單,首先業者需要申請一塊芭地,成功之後,還要請專人伐樹,砍伐成平均1.6米長的紅木之後,再沿茠e流以摩托船運到人工河,再轉運到炭窯去。然後由女工用長鏟子把樹皮鏟掉,鏟了後的紅樹,可以讓燻出來的木炭外形比較完整,顏色比較亮麗可人。實際上,這是十分勞累的工作,我看到,許多業者雙手都長滿了老繭。那是辛苦的明證。之後,工人就用電鋸把偏黃紅色的樹桐切成相同的長度,在每塊木頭上面墊一塊磚,豎立整齊排列好,再以手推車送入炭窯。我奇怪為何如此繁瑣,主人解釋,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紅木的水分得以排出。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每一個步驟都有其作用,並非在做無用功。

在把一定數量的紅木豎立在炭窯裡面之後,我看到工人用磚塊把入口處縮小,開始生火,用煙燻洞窟裡面的樹桐。呆了一會我就走了,因為全過程要用大火燃燒十二天,目的是排去木材中的水分。在這期間,工人必須二十四小時看守,不停地添加柴火。他們告訴我,等到工人再以手推車把洞窟裡的火炭取出來,一塊炭的燒製,要用足足三十多天!

離開十八丁的時候,我才明白,木炭是這麼辛苦形成的。而我們城市消費者,往往只懂得消費,不知道有人在辛苦工作,不免慚愧。但日子也就那麼過,回到原先的地方,竟也就忘了那些往事,甚至忘了十八丁。今天,我又回到十八丁,回到了炭窯,有一種情緒,讓我懷念起遙遠的十八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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